裴祯元看她一套动作一气呵成行云流水,仿佛真的没把自己当外人的样子,不由喉头又是一哽。
算了,算了,裴祯元深吸一口气,又躺了回去。是他自己把人喊上来的,这会儿又跟她置什么气?她连他的龙榻都坐过,还怕在他边上打地铺?
裴祯元用被子把头蒙了起来,面朝墙壁闭上眼睛。
凌晨时分,他被外面禁卫换班的声音吵醒,模模糊糊地睁开眼,隔着一重窗帷,瞧见了天边隐约的鱼肚白。
车厢里的冰鉴早已化了,他觉得有些热,下意识地扯了扯领口,发现自己不知道为什么穿了两层衣服,刚想脱掉一层,忽然惊忆起这车厢里还不止他一个人。
怪不得这么热!原来是多了一个人!
裴祯元顿时清醒过来,又立刻把衣服穿了回去。
他在原处缓了一会儿,才蹑手蹑脚地拿起桌上的茶杯,这回确认过了,是真的茶杯,没有拿错。他仰头喝尽了杯中凉茶,这才觉得凉快了些。
谁知就这点动静也能唤醒戚卓容。她打了个呵欠,掩唇坐了起来:“陛下醒了?有什么要臣做的?”
裴祯元捏着杯子,惊讶道:“你没睡着?”
“睡着了。”戚卓容又打了个呵欠,“就是睡得比较浅。毕竟这儿是野外,还没到行宫,不敢睡太死。否则陛下要是出了事,臣——”
“你在咒朕?”
“臣不敢。”
裴祯元放下茶杯,哼了一声:“那就继续睡!”说完自己先躺下了。
戚卓容左右看看,见一切无虞,便也重新睡下了。
这么多年的奔波生涯,她已经养成了倒头就睡的本事,并且能够完美掌控浅眠与深眠的度。
裴祯元听着她均匀清浅的呼吸,半晌无语。
他可没有戚卓容这样的本事,既然天都快亮了,他也很难再睡着。但他不想再惊扰别人,便静静地躺在卧榻上,闭目养神。
闭了一会儿,他又忍不住睁开了眼,缓缓坐了起来,看向地上的戚卓容。
她闭着眼睛,睡颜平静,乌黑浓亮的长发一半压在身下,一半散落在他的枕上。她并未脱去外衣,薄被搭了一半在腰间及以下,手腕上还系着她的那条发带。
他从来没有认真看过睡觉时的戚卓容。今天一看才发觉,这个时候的她,好像显得格外纯粹,没有了一贯的凌厉和嚣张,有的只是一个不带任何面具的自己。
裴祯元盯着她,逐渐产生了幻视。仿佛此刻不是凌晨,也不是在车厢,而是在盛夏的午后,浓密的树荫之下,她困卧在水榭竹榻之上,水色的裙面逶迤落地,而她半只胳膊伸到了竹榻之外,一只长柄宫扇从她指间滑落,恰恰垂到了地面。
外面不知何处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一下子将裴祯元惊醒。什么树荫,什么裙面,什么宫扇,悉数褪去,裴祯元一身冷汗,重新倒回了榻上。
卯时末,天光大亮,车队准备启程。
戚卓容坐在裴祯元身边,瓜分他的早膳——本来只供给陛下一人享用的翠玉奶糕、雪冻豆腐、五寸碟酥火烧、什锦攒丝,至少有一大半进了戚卓容的肚子。
裴祯元举箸,思忖良久才道:“戚卓容,你这几天,都没吃饭吗?”
戚卓容道:“臣养伤多日,为了追上陛下,路上自然只能啃干粮。昨日陛下生臣的气,臣为了自罚检讨,便没吃晚饭。”
裴祯元:“……”
鬼才信她的话!
现在戚卓容不仅在大事上欺骗他,连这种小事也要来糊弄他,他一定……一定要找个机会治她的欺君大罪!
裴祯元恶狠狠地扎穿了一块奶糕。
等裴祯元都气饱了,戚卓容竟然还没吃完。裴祯元不由迟疑起来:难道她昨晚真的没吃饭?
他默不作声地看她咽下最后一勺豆腐,然后非常知趣地收拾碗碟,放入食盒中,对他道:“陛下,臣先告退了。”
裴祯元点了点头。
戚卓容便提着食盒跳下了车。
裴祯元撩开窗帷,看着戚卓容的身影逐渐消失在了车队后方,这才收回目光,问随驾的小太监:“昨晚戚卓容吃饭了么?”
小太监想了想,摇摇头:“回陛下的话,昨天傍晚车队停下歇整的时候,戚公公并不同奴婢们在一处,奴婢也不知道他吃没吃。”
“她去哪儿了?”
“说是前方都是山路,前些天又下雨,他去探探路,免得有什么隐患。”
裴祯元抿了抿唇。
真不愧是东厂督主戚卓容,最擅长操纵人心,打一巴掌给个甜枣,偏偏他还最吃这一套。
裴祯元心情复杂地放下了窗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