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都没有闭上眼睛。
他看清她骤然圆睁的双眼,感受到她剧烈挣扎的呼吸,他伸出手,捧住了她的脸庞。
那原本就微微泛红的脸上升腾起无边的绯色,如同烈火燎原,晚霞沸天。那湿漉漉的睫毛纠在一起,还缀着零碎的露滴,火光映红了她的眼眶,也映红了她睫上的水色。
他并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微微含着她的唇,轻轻抿住,又轻轻松开,如此这般,反复来回,仿佛试探,又仿佛珍惜。
明明她才是饮了酒的人,他却成了醺然欲醉的那个。她那双薄唇里,惯常吐出一些犀利恶毒的词句,此刻却竟然发不出任何声音,如同呈上御案的胭脂花冻,只能任人品撷。
是轻柔的浅尝辄止,更是他朝不敢思暮更不敢想的逾矩之行。
她没有暴怒,没有推开他,她仅仅只是呆呆地坐在他面前,如若不是他指腹下的温度愈来愈烫,他都要以为她成了一个木头人。
从最开始的难以置信,到现在的无声无息。
他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也可能是她什么都来不及想。
是他一时冲动,但他并不后悔。他已经堂而皇之地宣告了对她的心意,如若她不能接受,他不会再留她在身边,不会留着她那些只给“弟弟”的亲密举止来折磨自己。
他描摹过她的唇纹,舌尖卷过她唇面上未尽的一丝酒痕,入口微辣,却又似乎有无尽的甘美馥郁。
然后,他松开了她。
他轻轻喘着气,心脏跳得又急又快,夹杂着若有若无的钝痛。他紧紧地盯着她,不敢错过她的半分变化。
他像是被押送刑场的案犯,等待她对他最后的宣判。
终于,她的双眼逐渐恢复了焦距,落在他血色饱满的唇上,垂下了眼。
她以为自己应该惊恐,应该震怒,应该感到被侮辱,应该站起来,狠狠往他脸上甩几个巴掌,骂他不知廉耻,骂他罔顾人伦。
可他有什么不知廉耻,有什么罔顾人伦?
要论廉耻,那还不是女扮男装的自己更加不知廉耻,要论人伦,他们之间本就没有半分干系,何来的人伦?
她一直沉默,沉默久到裴祯元都慌乱起来,想要靠近她,却又不敢,只能嗫嚅着说:“你……生气了吗?”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松开了手里的那团被角,缓缓站了起来。
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殿门合上,是她对他最后的宣判。
她还是仁慈的她,顾念彼此最后一丝情面,留了他一具全尸。
裴祯元倒回床上,将自己蜷缩成一团。
烛花爆开,这清冷的宫殿内,只有他一人。
她从前,绝不会忘记睡前为他吹灭灯烛的。
他坠入冰窟,那些他自以为是的心思全都化作了泡沫,嘲笑着他的不自量力与痴心妄想。
他把自己深埋在被子里,任凭姿势挤压心口,让他疼得浑身战栗。
不知过了多久,殿门又被人打开。
来人步履轻缓,像是守门的小太监,来瞧他的情况了。
他假寐不语,在心里打定主意,若是小太监有眼色,就该为他熄灭灯烛,若是不懂事喊了他,明天就把人赶出英极宫。
不懂事的小太监说:“起来。”
裴祯元猛地掀开被子,转头望去。
垂落的床帷之外,戚卓容正端着一只碗,静静立在榻前。
狂喜如同灭顶潮水要将他淹没,他一把拽开碍事的帷帐,怔怔地望着她。
她将碗放在他手心,然后从床下拿出一个红瓷盂盆,双手捧着,跽坐在床边,淡淡道:“太医说你不能沾酒,用清口水漱一漱,然后吐出来。”
裴祯元垂眼看向手里的碗,那是一碗温热的清水,碗底压着两片碧绿的剪开的药草叶。
他颤抖着举起碗,仰头一饮而尽。
戚卓容眉头一跳:“让你吐出来!”
裴祯元将空碗摔在一边,抬指擦了一下唇边的水渍,道:“就这点酒,算得了什么!”
他急切地捧住她的脸,倾身就要吻过来。
红瓷盂盆当啷一声落地,在地上滚了几圈,不动了。
戚卓容转过头,他的吻便落在了她的耳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