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台艳宦——青草糕
时间:2022-02-11 08:40:37

  众人举杯,一饮而尽。

  赵朴感慨道:“谢诸位相送。朴自知性情有缺,今日诸位却能不计前嫌前来相送,朴感念在心。这大绍的江山,往后还得靠诸位了。”

  “岂敢岂敢!赵兄这话未免也太夸张,我等不过是走一步算一步,混个日子罢了。”

  赵朴起身,拱了拱手:“朴先走一步,诸位请留步。”

  看着赵朴坐上骡车,赶着那骡子慢慢驶远后,才有人摇头唏嘘:“方才赵兄在,我也不好意思多谈政事。诸位大人,自先帝逝后,朝廷上陈氏一家独大,后宫中刘钧一手遮天,恐怕还政于陛下,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可我们又能如何呢?为今之计,只有寄托于秦太傅了……”

  “秦太傅已年逾古稀,而陛下才八岁,不是我冒犯,实在是秦太傅年纪大了,就算现在身体硬朗,但难保以后……只怕是有心无力。”

  “此次能靠秦太傅出力,勉强将赵兄救了出来,但结果诸位也看到了,赵兄是救出来了,但同时也有另外几位大人倒了霉。咱们不能把希望全寄托于秦太傅啊。”

  “但你我官位低微,除了上上奏折动动嘴皮子,连查案的权力都没有,又能如何?唉,朝中世家盘踞,实权都在勋贵手中。就像赵兄,这些年弹劾刘钧的次数够多了罢,也不是没有证据,但每次都只是被不痛不痒地小惩一把,他仗着身后是太后和陈家撑腰,利益盘根错节,连先帝都无可奈何!别说我等,即便是整个寒门,能说得上话的也不多。陛下身边被世家包围,哪日若是连秦太傅都……唉,唉!”

  众人越说越觉得无望,竟对赵朴都生出了一丝羡慕之意,他现在倒是走人了,再也不用操心这烦心事!

  “我着实想不通,陈氏便也罢了,在朝中多年,又是世家之首,不是那么能轻易对付的。可刘钧不过是一个跳梁小丑,这世上能人异士何其多也,怎么就没有人敢直接将他杀之而后快?陈家再想培养一个,也是需要时间的。”

  “你为官尚浅,不知那刘钧有多么谨慎。据说他连吃进去的茶水都要验毒,每月定期有太医看诊,若是出宫办事,还有侍卫相随清道,不是那么容易动手的。”说话的官员叹了口气,“不过阉人年纪只要稍微一上去,便容易病痛缠身,没几个长命的。你看那刘钧不是已经急急在培养自己的接班人了么?”

  “哦?是谁?”

  “还能是谁?当然是陛下跟前最新的红人,那位在定州行宫救驾有功的小太监呗。不过我也只是道听途说,说是他与刘钧走得近。但是你们想想,一个在宫中没有根基的小太监,刘钧难道会让他白白得陛下青眼?当然是要收为己用了。”

  众人这么一听更觉沮丧,前途仿佛也更加灰暗起来。

  -

  赵朴赶着骡车行驶在官道上。骡车很陈旧,一块方形的板材,上面搭个简陋的车棚,里面装些包袱行李,如遇下雨或烈日,还可进去避一避。

  尚未出夏,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叹了口气。

  他此次回乡,期间有近五百里路,怎么也得走上好几天。他不知回乡后会是什么遭遇,当初高中探花之时,也是春风得意,传得十里八乡都知道他的名字,而如今做了几年京官,不仅没能衣锦还乡,甚至还略显潦倒,也不知乡亲会以何眼光看待他。其实他并不是太在意旁人的眼光,只是免不了会成为乡亲口中的谈资,再免不了扯上自己逝去的父母,这就令他有些怏怏。

  但是,他从来没有后悔过自己的所作所为,唯一对不起的,也就只是外甥女。她当年被先帝看中入宫为妃,他特意还与姐姐一家划清了界限,没想到他这外甥女竟如此重情重义,为了他这个舅舅赔进去一条性命。他当官时,没给家中带来任何荫蔽与好处,也亏得陛下有心——多半是秦太傅在旁提点——擢了他姐夫的官职,才让他不至于太过愧疚。

  他一路前行,刚出京畿地界,在路边一处小溪稍作休整。骡子在溪边饮水食草,他取了几个水囊,灌满水,又从包里摸出一块干饼来啃。

  身后路上响起嘚嘚的急促马蹄声,他下意识回头望去,便见空旷的官道之上有一褐衣短打的男子拍马而来。他身形瘦削,头戴斗笠,一手拉缰,一手提剑,口中不时呼喝几声,嗓音清朗紧劲,大约是个赶路的少年郎。

  弓背霞明剑照霜,秋风走马出咸阳。大绍从不缺蓬勃有志的男儿,可惜他已经老了。赵朴垂头饮了一口水,却忽而发觉不对,再抬眼时,就见那策马的少年郎一扯缰绳,发出一声短促唿哨,胯/下的马儿拐了个弯,脱离了官道,直奔溪边的他而来。

  赵朴当即站了起来。

  身边的骡子受了惊,嘶鸣一声便往外逃跑。锋利的剑气刺穿他的衣袍,登时在他的胸口留下浅浅的红痕。那戴斗笠的少年郎一蹬马背,从马上翻了个跟斗落地,反手送出一剑,割开他的发带,几缕头发飘落,赵朴披头散发,狼狈地跌坐在溪水里,怒目道:“你是何人?要杀便杀,我赵朴绝不受此等侮辱!”

  他拨开眼前的乱发,对上提剑的少年,便是一愣——他认得他,这是那日来给他宣旨的小太监。

  赵朴登时冷笑起来:“原来是你。刘钧那厮就这般沉不住气,我刚出京畿没几步,就要在这里对我下手?没能如愿让我死于大牢,可把他给气坏了罢?”

  戚卓容勾了勾唇角,笑道:“赵大人怎知我就一定是刘钧的人呢?”

  “你是个内廷太监,不是刘钧的人能是谁的人?太后的人?陈家的人?都差不多。”赵朴嗤道,“要杀要剐都快点,左右我也不可能打得过,反倒是你,拖得越久,这万一待会有人路过可怎么办?”

  “赵大人倒是很为人着想。”戚卓容手腕一转,那指着他咽喉的剑便被锵啷一声收入剑鞘,“只可惜我不是来杀你的。”

  赵朴一怔,眉头皱起。

  “我时间不多,需赶在申时二刻前回宫。”戚卓容道,“我既不是刘钧的人,也不是陈家的人。如果大人非得想为我找个主子,那我自然是皇上的人。我来找大人,只为一事:大人此次蒙难,辞官离京,可是对朝廷彻底失望,再也不愿回京?”

  赵朴哼了一声:“我不管你是谁的人,或许是刘钧或陈家的仇敌,想来拉拢我?但我不会再回京了!即使让我官复原职,我依然是此回答。我赵朴自问能力平平,在这朝廷之上混迹多年,依然未曾改变过这世道一分一毫,那还不如回乡做点更实际更有用的事,多教两个人认字读书也是好事。”

  “赵大人身负探花之才,本该一路高升,无论如何都不该屈居七品御史之位。除了外因,赵大人自身亦有原因。”戚卓容俯视着他道,“过刚易折,唯有如蒲草一样柔韧,才是长久之计。赵大人此次蒙冤下狱,出来后却直接辞官,何尝不是一种逃避呢?赵大人连死都不怕,又怎么会怕直面高官勋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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