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该出现在这里的太后,也不见人影。
朝中官员们都已对重启东厂一事略有耳闻,原本还琢磨不透究竟是个什么意思,今天一瞧,不由骇然。陛下这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真的——夺权了?
小皇帝在龙椅上坐稳,与诸位大臣大眼瞪小眼。良久,才不知是谁起了个头,随即众臣山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小皇帝瞥了司徒马一眼。
司徒马:“……”
哦,原来刚才他应该喊上朝吗?怎么也没人教教他啊!他还以为大家先得寒暄客气一下,早朝才正式开始呢!
司徒马避开小皇帝的视线,缩了缩脖子。
小皇帝收回目光,淡淡道:“众卿平身。母后近来身体不适,太医说不宜出门走动,往后早朝,便只有朕一人。众卿可有本要奏?”
他不说话的时候,看着还有几分柔善可欺,压不住这金灿灿的帝座。可一开口,整个人便如同从雪山里走出来似的,脊骨笔直,眼神连同声音都带着冰凉威压。
一时间,好些大臣都愣住了。他们并未与小皇帝有过太多接触,便是早朝,也鲜少听他开口,就算开了口,也只是说些囫囵话,一派母慈子孝的模样,何曾见过他这样一面?
静默之间,暗流涌动。唯有陈敬率先站了出来,面上是藏不住的愠色:“启禀陛下,陛下称太后身体不适,究竟是不适到了何种程度,以至于昨日家眷递牌子入宫都被驳回?”
小皇帝见是陈敬发话,忙敛了身上气势,笑道:“母后眼下确实病得重些,也没力气见客。陈大人若是关心母后,可以下朝后找太医细问。早朝之上,还是以公事为重。”
“既然陛下要说公事,那老臣便来问问公事!”陈敬冷笑道,“东安门外东缉事厂自惠宗时期便已废置,昨日却突然开始重新修葺,敢问陛下,这是为何?”
“原来是要问这个。”小皇帝很是无辜地眨了眨眼,“那地方荒废多年,又传说亡魂盘踞,无人肯要,朕觉得实在浪费,便赏给了戚卓容当宅子。”
陈敬眉头狠狠一跳:“赏给戚卓容当宅子?”
“怎么,有何不妥?”小皇帝纳闷道,“那块地皮朕问过了,只需三百两不到,就这还没人肯买,戚卓容有救驾之功,朕赏他个三百两的地皮都不行吗?”
“陛下!那可是东厂!”陈敬死死盯着他,“高宗因宠信宦臣设立东厂之事闹出过多大的乱子,陛下难道都忘了吗!如今竟将那旧地赏给戚卓容,寓意如何,陛下竟然不知?”
“朕要知什么?”小皇帝不悦道,“不过是块地皮而已,这不是推翻了在重修吗?修个宅子也无可厚非罢?怎的到了陈大人嘴里,就变成居心叵测了?”
刑部黄尚书站出来道:“陛下赏人地皮,臣等本不该过问,只是那地皮原本用处实在特殊,偏偏陛下所赏之人也特殊,因此满朝都传得沸沸扬扬,陛下这是要重启东厂了。”
小皇帝轻飘飘地笑了:“看来黄大人被罚了一年的俸禄,还是没长教训,听了一句风言风语,便赶着当真了。这也才过去没几天,黄尚书怎么就不长记性呢?”
黄尚书一僵,不禁抬首看去,那帝座之上的少年天子,五官温文尔雅,可却笑出了一股森森凉意来。
“你说满朝沸沸扬扬,到现在也只见你和陈大人二人出来说此事。朕倒想问问,昨日都有谁去看过东厂那块地了?”
满朝文武面面相觑,这小皇帝摆明了是有备而来,想要大干一场。太后显然已被软禁在后宫,下一个开刀的必然就是陈家,这种时候出面,就成了给陈家站队,平白遭小皇帝记恨;可若不出面,也怕东厂一旦真的成了,那戚卓容尾巴还不得翘到天上去,往后在他手底下怎么有好日子过?
按理说,遇到这种疑似宦官掌权的事情,刚直不阿的言官一定是最先跳出来的,且跳得最高。可今天也不知是怎么了,都察院的人都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仿佛朝堂上真的只是在谈论皇帝赏了下臣一间宅子的无聊事。
各怀心思间,终于有一人出列道:“臣昨日路过。”
是文渊阁大学士宋长炎,亦有宋次辅之名。
小皇帝问:“爱卿都看见了什么?”
宋长炎道:“看见许多人进进出出,打扫、拆卸、搬运,不一而足。”
“那可还看到别的了?”
宋长炎拧眉想了想:“看到了戚公公在检查工匠劳作。”
“还有呢?宋大人可有看出要重建一个东厂吗?”
“……里面许多陈设刚拆不久,还未运进新的,臣看不出来。”
“那不就得了?黄大人可听清了?”小皇帝嗤道,“光凭一个猜想,就断言朕要重启东厂。黄大人,朕看你这个刑部尚书操心得还不少,看来刑部最近是没什么事情做了?”
黄尚书讪讪退回,宋长炎无声一叹,也归了位。
小皇帝看向还矗在大殿中央的陈敬,攒出一个和煦体贴的笑容来:“陈大人为大绍操劳数十载,还是要多多注意身体啊。千万莫听信了他人挑拨,最后伤了自己的心。”
这小皇帝咬死了不承认,陈敬也没有证据证明戚卓容就是在重建东厂。他兀自冷笑,瞧定了面前的少年,先前光顾着和寒门斗法,竟是小看了他,被他抢了先机,断了太后与本家的往来。
先有戚卓容,后有寒门士,再有禁卫军,又添漠北营,如今还要多个东厂出来,年少的孩子果真自信如斯,尝了点甜头就容易冲动。须知一口气吃不成个胖子,太过贪心的,都没有好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