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娆没动,她不会跟一个男人靠得这么近,又四下寻了些杂草给自己堆一位置,只是干草不多,多少有些湿气,她勉强坐下,将衣摆搁在前方烘烤。
裴缙见状,十分无奈,“小兄弟,叔叔不是坏人,你过来坐。”
傅娆冲他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不用了。”心里对于他鸠占鹊巢十分不快。
裴缙察觉出来,尴尬地起身,指着铺好绒布的位置,“来,我跟你换个位置。”
傅娆不至于真的为了这点小事生气,抿嘴道,“不必了。”她将兜里的干粮取出,小口咬着,也不理会裴缙。
她的动作略有些熟悉。
明火映出她眸眼的微澜,幽火涌动,莫名勾出他心中一些记忆。
他叹了叹气,蹲下身,将绒布下的干草往她身边挪了挪,低声轻笑道,“叔叔是打算跟你一起坐的,乖,坐上来,你年纪小,别伤了身子....”
话未说完,一阵冷风刮入,他嗓子触冷,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
“咳咳咳....”他捂着嘴微躬着身,咳得上气不接下气,最后坐倒在地,
傅娆见他一口气难顺过来,连忙倾身帮他拍背点穴,他一时不察,朝后仰身,将傅娆撞了撞,傅娆就这么跌在他身侧,两个人将将坐在一处。
傅娆正要挪开身子,见他唇角溢出一丝血色,脸色一沉,
“叔叔,您是有旧疾吗?还是受过伤?”
他脸色很奇怪,论理咳成这样,必是胀红,却是瞧不出一点异色,莫不是也易了容?
裴缙闻言眸色微顿,旋即从胸口掏出一雪帕,擦了擦嘴角,哑声道,“陈年旧疾,并无大碍....”
都咳出血了,怎会没有大碍?
傅娆下意识想帮他把脉,手已伸出,目光落在那一方雪帕,眸色蓦然惊住,血脉里的热流顷刻涌至眉尖。
一股极致的骇浪在胸口翻腾,她身子猛地往下栽了栽,伏在地上,目光牢牢盯着那雪帕,好半晌方寻到自己的声音,“大哥,这帕子上的花纹极是漂亮,哪儿买的?”
裴缙缓缓垂眸,看向手里那方绣帕,通体雪白,唯有右下角绣了几朵梅花,花瓣粉红沾了些血色,娇艳明媚,花丝细长,栩栩如生,他眉目染上一抹柔情,兀自出神道,
“亡妻所赠。”
第45章 认出她
暮风裹挟着湿气卷了进来, 傅娆膝下有了湿意,浑身僵得厉害,明明是暖和的四月天, 她却忍不住颤了几下。
眼眶涌上细细密密的酸楚, 赶在泄露情绪之前, 她立即别开面庞, 眼泪被火光映得滚烫, 咸咸的渗入她唇齿, 她嚼了嚼, 只觉满腔苦涩。
她背对着他, 瘫坐在布席上,脑子一片空白。
他就在身边,他就在眼前。
怎么可能,怎么会.....
最先涌上来一股欲逃的念头, 可转瞬又想,他该是没认出她来。
她骤然离开, 反而引起他的怀疑, 他那么英明, 她不能露出端倪。
旋即心口空空落落的, 仿佛茫茫大海里被风雨吹打的扁舟,惶惶不知归处。
她从未想过, 有朝一日与他在这样的荒郊野外重逢,尤其,他还带着那夜赠与他的绣帕。
遥想当年, 他赖在她闺房里不肯回宫,硬求她一物做个念想,她便将这枚绣帕赠与他。
这些年即便不用刻意打听, 多少也能听闻朝廷一些风向,知他御驾亲征,整整三年都在西北整顿边防,有他亲自坐镇,这些年戎狄不敢南犯,他也亲自领军将防线拓宽,文治武功,实属罕见,被誉为“乾宁之治”。
她也曾猜想,年号“乾宁”是否与她有关,今日“亡妻所赠”四字给了她答案。
她以为,他早该将她忘得干干净净,甚至与后宫妃子双宿双飞,不曾想,他将自己折腾成这番模样。
傅娆心口仿佛被什么掏空似的,又塞进来诸多捉摸不定的念头,将原先平静的心湖给搅个天翻地覆。
与他分离整整三年半,她过得很好,也很充实,她在潭州遇见了她的师傅陈一山,师傅闻潭州瘟疫,特地赶来援助,在师傅的帮助下,她金蝉脱壳,后与师傅一道自潭州进入湘西苗疆之地,她在苗疆待了整整一年,生下笨笨,编纂《药典》,现在这本典籍又被她扩充了苗疆之地的药材古方,以及巫蛊之术,她为此兴奋之至。
笨笨满周岁后,她与师傅出山,一路北上,沿途采药辨方,搜集医案药方,充实《药典》,她收获太多太多,压根没闲工夫想其他,只偶尔旧人入梦时,他的面容不经意从她心底滑过,随后涌上涩涩的酸楚。
那份被刻意压下的仰慕化作祝福,望他安好,她时常想,他也该是很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