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玉带的少年,风姿凛凛,跪在御书房从容行礼。
皇帝扶着御案,目光酸涩地盯着傅坤,默了半晌朝他招招手,示意他靠近一些。
傅坤掀起衣摆,躬身跪在他御案一侧,少年大着胆子打量皇帝,只见他面容深邃,神色哀肃,一双沉湛的眼,黑漆漆的,任何光亮射进去都掀不起半丝涟漪。
是哀痛过度所致。
傅坤缓缓垂下眸,心中竟也生出几分复杂。
皇帝默了许久,哑声开口,“傅坤,你姐姐....已经牺牲了...”
出乎他意料,傅坤并无意外,只是眸色黯淡了少许。
“你早知道?”皇帝涩声问,漆黑的眼沉沉盯他,
傅坤抬眸,忍住眼眶酸痛,颔首道,“陛下,二月二,龙抬头那日,贺太医便亲自来府上将姐姐临终之事悉数交待,只是我顾念母亲身子,至今不敢明言,只告诉母亲,姐姐要去江南数省巡视,怕是得过个一两年回京.....”
皇帝闭上眼,撑额默然良久。
“傅坤,你或许不知,你姐姐怀过朕的孩子,是朕没保护好她,是朕对不起你们傅家....”
他每说一个字,傅坤心里就难过一分,看得出来,皇帝对于他姐姐的死无法释怀,傅坤不由想,这位征战杀伐的帝王,该是当真爱着姐姐的。
他长长吁着气,慢声劝道,“陛下,姐姐死得其所,心中当是无怨无悔,她在天之灵瞧见您这样,必会难过,陛下,您振作一些吧...”
一行酸楚的泪从皇帝眼角滑出,他不愿让少年看见他的脆弱,立即不着痕迹拂去,别过脸去,扬声朝外吩咐,
“宣大皇子。”
等候的片刻,皇帝问起了傅坤在国子监的功课,傅坤一一作答,皇帝得知这少年化悲痛为动力,越发刻苦读书,心中十分赞赏。
“你姐姐当引你为傲。”
须臾,大皇子裴澄请见,皇帝指着傅坤与裴澄说道,
“你们二人年纪相仿,傅坤大你一月...”原本要裴澄视傅坤为兄长,思及自己与傅娆渊源,改口道,“他比你学识广博,你视他为亲友....”
裴澄自然理解为把傅坤当做朋友,他常年被病痛折磨,身子不如傅坤高大,也不如傅坤那般从容自信,听完皇帝之言,竟是主动朝傅坤拱了拱手,“今后还请傅公子多多指教。”
傅坤连忙朝裴澄行了大礼,“殿下何来此言,该是殿下吩咐臣才是。”
裴澄涩涩一笑,“我之命为你姐姐所救,你我不必客气。”
两位少年相视一笑。
皇帝十分欣慰,赐傅坤令牌,着他为大皇子伴读,出入宫禁。
再过数日,皇帝又升礼部尚书韩玄为太傅,正式命他在宫内设教坛,专职教授大皇子,三皇子及傅坤。
朝野闻讯,皆知这位傅家少爷得了皇帝看重,许多大臣分外眼红,提出异议,皆被程康唾沫横飞给驳了回去。
傅娆死讯虽未公布,可少数重臣心中有数,程康一直对皇帝不曾封赏傅娆而不满,这次见皇帝优待傅坤,已然悟出这位帝王的用意,授之以鱼不如授之以渔,皇帝这是想栽培傅坤,以来告慰傅娆在天之灵。
往后,朝政清明,朝臣上下一心,再无大乱,唯边境时不时受戎狄侵犯,皇帝斟酌再三,将朝政交给几位肱骨大臣,带着数名心腹将领,奔赴北境,着一巩固北境上千里防线。
他数次返回,便是三年之久。
这三年,朝中由司礼监,内阁,督察院及各科给事中相互牵制,每有重大决策,内阁并司礼监提督共议,再急送奏折关白皇帝,倘若无误皇帝只回复“可”,或有抉择则做出指正,再有锦衣卫刺探机密,暗中督视朝廷,三年内并没出大乱子。
皇帝几乎每半年回京一次,逗留时间不长,他已多年不留宿后宫,久而久之,他便起意,将那些不曾临幸过的妃子送回各府,加以抚恤准予出嫁,其他不曾孕育子嗣的宫妃,若想出宫,皇帝便着孙钊帮其改头换面,再行改嫁,皆赏赐丰厚。
到最后,宫里只剩下几位养育子嗣的上等宫妃,及少数无依无靠,也无意嫁人的妃子,她们已不年轻,打算在宫里养老,皇帝吩咐孙钊与虞妃,不许苛刻怠慢,是以后宫十分祥和。
唯独李嫔至今圈禁翡翠宫,不许外出,朝中大臣也曾上书请求解禁,皆被皇帝给驳回。
自闻傅娆死讯,皇帝祭祀天地坛,祈求上苍护佑大晋,将年号改为乾宁,而乾宁恰恰是傅娆的封号。
这些年皇帝从未提过傅娆,可冷怀安知道,他也从未忘记。
日子悄悄从指尖滑过,来到乾宁三年四月初。
一月前皇帝御驾亲征在西北大败西域联军,将大晋疆土往西扩了足足五百里,疆域之广更古未有,为旷世之功,朝野上书请求泰山封禅,自古封禅乃是劳民伤财之举,奏折送至边关,皇帝扶颌长笑,道,无需封禅,只造一龙舟,于五月初五,乘舟朝东遥祭,此举既可向天地表功,亦是删减繁琐礼仪,减少耗费,群臣称是。皇帝在西北忙于军务赶不回来,此举由大皇子与三位内阁大臣代行。
此事交由户部与工部共理。
现任户部尚书乃内阁次辅李维中,李维中极善理财,又是三皇子之舅父,朝野声望隆重,自扬州疏浚运河直抵通州,正是他之建议,此举连通了京城与江南赋税之地,解决了漕运之难,连带惠及了沿岸青州徐州一带,为朝野称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