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之间,大街小巷挂上白帷,全城举哀。
太皇太后乃皇帝嫡亲祖母,依制,皇帝得守孝一年,一年内不得娶妻,不能纳妃,宫中不闻丝竹之音。
皇帝闻太皇太后死讯时,终是陷在圈椅里发出一声无奈的苦笑。
他掀了掀疲惫的眼皮,望着东边天际探出的那丝晨曦,缓声开口,
“传旨,着太医院太医,乾宁县主傅娆,休整数日,前往潭州抗疫。”
几日后,圣旨下到傅府,郑氏无可奈何,只噙着泪不舍地拉着傅娆,自责懊悔,
“悔不该叫你学医,是我这个母亲无能,没能照料好你,让你小小年纪吃苦撑家,旁人家的姑娘在娘怀里撒娇,你却在雪山里寻药,旁的姑娘体体面面嫁人,娘却是看错了人,误了你一生,娆娆,你走后,娘会日日抄经诵佛,祈求你平安,若能,娘愿用性命换你平安归来....”
傅娆伏在她膝盖哭了许久,母女终是释怀。
是夜,傅娆领着傅坤前往药铺,将一应账本交到他手里,又亲自点了一盏银釭,将这大半年来发生的事,悉数道之。
傅坤起先是愤怒,恨不得扶案而起去杀人,渐而又心疼到无以复加,原来这数月来,姐姐一人默默承受了这么多苦难,到最后,他半晌吐不出一个字来,只是颓然坐在椅上僵硬地干笑着。
傅娆望着他清秀的脸,心中十分忐忑,
“坤儿,你行吗?”
傅坤顿了片刻,抬手拭去眼角的泪花,迎着傅娆忐忑的目光,少年长吐浊气,苦笑道,“姐,我虽说要学着担点事,可姐你这一下就让我担了一桩天大的事!”
后又眉宇湛然,慨然笑道,“也好,你若嫁了当朝天子,受了委屈,我还得跟你一道跪在他脚下求情,这气我可不受,你离开京城,他日遇良人,弟弟我还能替你撑腰,多好呀。”
一席话冲淡了欺君之罪带来的负担,他目光睃了傅娆小腹一眼,倾身低问,
“姐,我真的要做舅舅了?”
傅娆忍不住轻笑一声,覆手在小腹,腼腆地点头,“是呢,孩儿很好,也很坚强。”
傅坤莫名涌上一股骄傲,眸眼熠熠生辉,“小家伙定跟姐姐一样出色!”
最后他拍着胸脯道,“放心吧,姐,家里交给我,你远去他乡,照料好自己,想去游山玩水去便是,待弟弟替你博出一方天地,护你周全。”
少年腰背挺直,眉宇已有不同寻常的沉稳与担当。
傅娆会心一笑,“好!”
除夕之前,太医院那些书吏已将《药典》初稿抄毕,当初傅娆为了方便勘校,吩咐抄出两本,此事唯有她与两名典药使知晓,眼下她悄悄着人取回那本厚重的初稿,留一本在太医院备用。
过完除夕,迎着新春第一束曙光,傅娆背上医囊,载着满车行装,与太医院数位太医并十几车物资,浩浩荡荡前往潭州。
马车自京城始,一日抵达通州,后换船从水路南下扬州,从扬州逆流西上,至岳州中转,再循湘水南下,直抵潭州,这一路皆是行船,傅娆可躺可坐,大多时候都在校对《药典》,偶尔出船欣赏沿途风景,竟是心旷神怡。
这个孩子随着她赴汤蹈火,从不闹她,一路平安无事,这般沉得住气,以后定是个能干的娃儿。
两月后,潭州疫乱被平,喜报抵达京城。傅娆居功至伟,五湖四海的百姓闻其名,纷纷为她设生祠,黄童白叟,罗而拜之。
朝中以程康为首的百官,请皇帝封赏傅娆。
出乎意料,皇帝置若罔闻。
百官不解,三三两两寻到冷怀安,询问缘故。
冷怀安却是苦笑不答。
这段时日,皇帝脸上从无笑容,也不提傅娆半字,甚至还将傅娆赠予他的那枚手帕,连同封后诏书都交给冷怀安一并封存。
瞧着,像是打算彻底放手。
冷怀安拢着袖将朝臣打发,慢悠悠踱着步子往太医院衙署来了。
越过堂屋,瞧了一眼,署内人员不多,气氛格外沉闷,他略觉奇怪,径直来到贺攸的衙署内,却见这位院正满眼通红,捧着一份奏报泣不成声。
“怎么回事?”
太医院与各地医署有单独的联络方式,此前潭州奏报送往京城,送的是喜报,当地医署却是整理了一份医士阵亡名单,名单最末一个名字,正是傅娆。
贺攸亲自收到邸报,已哭了几回,却不敢声张,只因那同僚告诉他,傅娆临终前不许将死讯传开,是以贺攸不知该不该上报。
冷怀安一目十行扫了下来,如同被泼了一盆冷水似的,整个人钉在了那儿,默了半天,问,“怎么死的?”
贺攸断断续续哭道,“染了病,劳累过度,没撑过去。”
冷怀安眉角抽了抽,眼眶痛得说不出话来。
皇帝本就郁结在心,若是将傅娆死讯呈上,怕是会出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