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銮驾与百官从正南门入,其余官眷与闲散人群自广宁门归。傅娆这几日累极,贺攸准她三日假,贺家又离着西城门近,是以二人的车驾随官眷从西门回。
斜晖未退,灯火已惶。城内喧嚣不绝,摩肩接踵,皆是晚归旅人,西城毗邻西市,此处向来是人马汇聚之地。
傅娆于嗡嗡的喧闹声中,掀起车帘一角,只见酒肆茶楼绵延挤在两侧,旌旗满街,吆喝声此起彼伏,繁华的人烟冲淡了她心中寂寥。
这两日,他每每去澜水苑探望大皇子,她不是装睡便是如厕,总想法子避开,眼下回了京,有那堵高高的皇墙,当能隔断他的念头。
马车沿着拥挤的街道缓缓徐行,前方官眷车驾一一往各家方向散去,忽然间,一人一骑披霜戴月打小胡同奔来,停在了马车一侧,传来熟悉的嗓音:
“师妹。”
靠在车壁闭目养神的傅娆猛然睁开眼,贺玲闻言替她撩开车帘,朝外头那人露出一双笑眼,忍不住问,
“这位公子是来接傅姐姐的吗?”
陈衡朝她颔首,目光越过她落在傅娆身上,见她神色怔惘,似极是疲惫,不由眉心一蹙,面露担忧,“师妹,我今日探望伯母,她使我前来接你回去,你这几日该累着了吧?”
傅娆对上他关切的眼神,陷入一阵空茫,有那么一瞬间,在踽踽独行的世间,有一人披星而候,算得一方皈依。
可惜,这份皈依,不该属于她。
傅娆怔愣的瞬间,贺玲识趣,连忙抱着包袱下来马车,
“傅姐姐,改日来府上看你。”
不等傅娆反应,她已将包袱往肩上一扶,踏步要离开。
而这时,又一辆华贵的马车停在贺玲跟前,一白衣男人被侍者搀起,缓缓下来马车。
于昏阳交割间,他一双眼亮如明月,冲贺玲缓声一笑,“我送你回去。”
贺玲痴痴望了他一眼,立即垂下了眸,手足无措般支支吾吾,“这...这怎么成呢,我们还没....”
“无妨。”他声音清浅如风,说出的话却令人不寒而栗,“若有人嚼舌根,本世子将那舌头给砍下来。”
贺玲呆住,旋即俏脸殷红如血,唇角勾出怯怯的笑。
谢襄看了她一眼,往后走了两步,来到傅娆车驾前,朝她一揖,“多谢傅姑娘相助,谢某铭记在心。”
傅娆冲他颔首回礼,并未多言。
这厢谢襄领着贺玲上了马车,另一头李勋打马过来与陈衡招呼,“陈兄,你来接傅姑娘?”目光不经意朝里掠过,朝傅娆颔首示意。
傅娆掀开车帘,自马车而出,立在车辕上朝李勋一拜,再问,“我这几日忙着给大殿下配药,一直忘了问公子与那侍卫的伤势,那日逢公子相救,感激不尽。”
李勋缓缓摇头,神色平静道,“陛下已重赏抚慰,姑娘不必挂怀。”
傅娆明白他说的是那侍卫一事,并未提他自己,不过他不提,傅娆也不好问,只得再拜,看向陈衡,“师兄,我们回去吧。”
陈衡与李勋拱了拱手,“大恩不言谢。”
李勋闻言幽深的眼底闪过一丝暗沉,旋即失笑道,“是我李家欠傅姑娘的,不必多言。”
陈衡与他相交,倒也知他性情,施了一礼,领着傅娆马车自小巷离开。
李勋骑马立在巷子口,目送他们远去。
他一小厮策马跟来,觑了一眼他左手臂,“公子,您快些回府吧,剜了那么大一块肉,夫人不知该要多伤心。”
李勋冷漠地看了他一眼,“不许多嘴!”随后,勒紧马绳打另外一方离开。
一盏素色的羊角宫灯挂在车壁,于夜色里徐徐绽放光芒,破风而行。
傅娆这厢令侍卫将马车停在了傅家胡同转角处,她抱着包袱下了马车,再遣侍卫驾车离去,方才看向翻身下马的陈衡,
“师兄,我有话同你说。”
陈衡看了她一眼,见她脸色冷淡又凝重,心里如同被浇了一盆冷水,他缓缓将缰绳系在一旁小树,朝傅娆走来,如常露出笑容,“师妹,你舟车劳顿,先回府歇着,伯母还等着你呢,有什么话以后再说。”
“我觉得还是先说清楚...”
陈衡笑着打断她的话,“也对,那我先说。”
傅娆抿嘴瞧他,巷子墙壁挂着一盏风灯,烛火被罩在一层琉璃内,散着温润的光芒。
这穷乡破巷本没有这般好的琉璃灯,想必是平康公主搬来后,将这街道四处布防,添了些墙灯。
陈衡长相虽不及李勋与徐嘉出众,也算一表人才,他是进士出身,即便不会大富大贵,夫妻和美过日子,已十分足够。
也庆幸当初不曾与他定下,否则,他现在定受她牵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