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奴——马马达
时间:2022-02-11 08:52:02

  穆遥一直等他收了针才往前走,俯身查看,男人果然安静下来,缩在被中面容宁定,呼吸轻浅。随手掖一掖棉被,“齐聿与我不同,他这人自幼娇生惯养,半点苦楚不曾受,晚一时换衣裳,受了凉,仍是先生受累。”

  余效文愣住,“听闻……小齐公子出身,呃,出身——”

  “贫寒?”穆遥道,“是不假。不过齐聿是齐家幼子,上头还有两位兄长,齐老爷子老年得了齐聿,家里好歹不像早年艰难,打小对他溺爱得不一般。齐聿三岁开蒙,五岁读书,比我还早些。”

  余效文怔住。

  穆遥自顾自往下说,“我与田世铭出身世家,依着家训,寅时起床,星星还在天上便要练功,功课不好挨板子是家常便饭的事。齐聿么……”穆遥目光凝在男人红肿的眼皮上,“书院里被郑勇几个人掷在水里,还是大热天的,回去便烧得不认识人,齐老爷子哭天抢上门闹,吓得先生门都不敢出。”

  “既是夏天,落水哪有如此轻易高热的道理?”余效文医者病发作,挽着眉毛苦苦思索,“小齐公子可会水?”

  “不会。”穆遥指尖理顺男人颊边乱发,“骑射琴御,什么都不会,若不是运气好读过几本书,同他那个二哥只怕一个营生……”说着嫌晦气,偏转脸隐秘地“呸”一声。

  余效文道,“如此便不是受寒发热,受惊发热也是常有的事。”

  “先生的意思——”穆遥道,“齐聿被二三个纨绔掷在水里,受了惊吓才烧到那般田地?”余效文一脸笃定地点头,穆遥哼一声道,“还不如受寒像样呢……”

  余效文点头,“寒门娇子,市井之中,亦是常有。”

  穆遥第一次不含贬意地听到这个词,念一遍,越发觉得很是贴切,探一只手贴在男人前额,“三年这么长久……怎么过来的?”

  余效文没听清白,“郡主说什么?”

  穆遥不欲多说,“先生可曾听过罪印?”

  “在廷狱时曾见过。”余效文点头,又补一句,“咱们飞羽卫也有。”

  穆遥沉吟一时向他招手,“请教先生,这是什么药留下的罪印?”一边说一边轻轻掀开棉被,男人呼吸转沉,眼睫接连剧烈颤动,仿佛要挣扎着要从梦魇中醒过来。

  穆遥遮住男人双目,另一只手轻柔地在他后颈抚过,语气柔和,“睡你的觉,没有事。”示意余效文上前。等他凑到近前,极轻地掀起男人雪白的一段里衣。

  余效文大吃一惊,凑到近处查看,越看越是惊奇——眼前罪印与众不同,不是寻常乌黑色,竟是鲜红的色泽。罪印外围是繁复华丽的花纹,簇拥着中间七八个文字模样的纹路,应当是上古旧语,看不出是哪一族文字,也不知写的什么。

  余效文越看越是惊心,情不自禁凑到近前,伸手摸一下,触手僵硬,凹凸不平。

  穆遥瞪一眼余效文,“做什么?”

  余效文急忙收手,然而已经迟了。男人身体剧烈震动,眼皮猛地一掀。穆遥一时无语,只好同他四目相对。

  男人睁开眼便发现自己衣衫不整趴在榻上,两个不知什么人正在居高临下地望着自己。他瞬间被灭顶的恐慌捕获,厉声叫道,“你们在做什么?”

  余效文一缩头,立刻装死。穆遥惦记方才争执,齐聿未必肯听自己的。索性叫一声,“阿玉。”

  男人已经到了发狂边缘的紧绷的精神瞬间松弛,抬手往虚空中抓一下,“阿爹?”

  穆遥看一眼余效文,硬着头皮道,“是我。”

  男人撑住榻沿便要起身,稍一发力疼得浑身发抖——这一日夜两边手臂脱臼几回,必是极疼的。穆遥一探手按住,“别乱动,先躺下。”

  男人攥住她,“阿爹……你去接阿姐回来。”

  穆遥一窒。

  “去接阿姐回来。”

  余效文手足无措地立在一旁,见状连向穆遥使眼色——顺着他。穆遥一个“好”字到口边又改了,“你先躺下,我才去接。”

  男人“嗯”一声,身子一倾,伏在枕上。

  穆遥也不知多少年没见过如此听话的齐聿,眼前机会一纵即逝,清一清嗓子又道,“阿玉,你受伤了,给大夫看一看伤处,看完我就去。”

  男人面上露出一点困惑,柔顺地应一声,“是。”

  余效文上前,仍旧掀起里衣,仔细查验罪印,一时伸指触碰,又一时念念有辞。

  男人自从他靠近便无声地闭上眼,五指攥住穆遥衣襟,身体僵硬到轻微战栗。

  穆遥握住男人双手将他掩入怀中,一只手柔和地抚着他枯瘦的脊背,“无事,别害怕。”

  等余效文终于看完,男人已经抖得如同风中一片枯叶。穆遥掩上衣襟,仍用棉被裹紧,“好了,大夫看过了,明日便好了。”

  男人道,“去接阿姐。”便要坐起。穆遥一把按住,“你歇着吧,我一个人去。”

  男人大睁双目,“真的?”

  穆遥在这一个瞬间忽然不忍心再骗他,咬着牙不吭声,沉默地扶在他身后,按着他伏在自己怀里,指尖无声地地捋过他湿润的长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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