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如今不也是一般么?”他心里仍存了最后一丝希望,看向郑玉磬道:“郎君知道,你不愿意做皇后的,所以我想换一个给你,音音想要什么,和郎君说,比我总来猜度你的心思还要强些,对不对?”
郑玉磬垂眸见桌案上的糕点已经所剩无几,听他随意许诺,淡淡一笑,反而直视他的眼睛,“我是个俗人,三郎不肯放我自由,同旧人团聚,那你还能给我什么我想要的,三郎的皇位吗?”
“我要三郎传位给元柏,立他做皇太弟,三郎肯么?”她的眼睛明亮却也逼人,索要他最在意的东西:“这个行不行?”
“不成,音音,那怎么行?”
萧明稷想着她胡搅蛮缠,或许也是一件好事,但是他不能和音音一般见识,“音音,你要皇位,那就和郎君生一个贵子,朕一定传位给他,元柏的身份除了朕与少数的亲信无人知晓,朕可以叫他在秦家待着,做一辈子的富贵闲人。”
上皇心里最后还存了一丝万一的可能,加上又知道郑玉磬有了身孕,想和她重修旧好,因此除了那夜御书房里的几人,从来没有旁的亲信知道秦王血脉存疑,而他身侧,除了万福和当年做事的几个暗卫,根本没有人知道。
那指认的一对夫妻早就金盆洗手,继续去做他们的生意,更不要说萧明辉那些人,早已经被他杀得干干净净。
他最后的一丝善念都留给了她,知道秦王对于她的意义,一直没有对臣子们肯定秦王的血脉,知道那确凿证据的又是少之又少,皇室纷争本就如此,无论是滴血还是合骨,都有偷奸取巧的法子可弄,只要上皇起了疑心,长安乱起来,那么他们就有机可乘。
谋士们尽量将证据引向秦王非天家血脉,可是实际上如何,秦王的身世根本没有宫廷档案的记载,没有人敢定准。
但是他与郑玉磬来往实在是太过频繁,瞒也瞒不住,臣子们知道他迷恋太后的不少,以至于生出许多大胆的推测。
那流言纷纷,甚至曾经上皇亲近的中书令郑公一度有些疑心,不着痕迹地试探过皇帝,秦王会不会是上皇在位时,皇帝同太后私下来往有的孩子。
毕竟今上杀光了所有的兄弟,连年幼的八皇子和九皇子都没有放过,只留下来皇太后的秦王,而太后在道观的时候,溧阳长公主与当初的三皇子又来往密切,要为他们遮蔽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他自然不好告诉音音,他出于那一点可怜的虚荣心默认了这种猜测,只是柔声道:“音音怎么忽然生气,想和我讨要这个?”
“我不愿意给你生儿育女,但总不能叫皇位落到旁人手里,你本来便是个反复无常的人,且不说将来旁人继位会待我的孩子如何,就是你在一日,怕是也做不到这份许诺。”
郑玉磬听到那斩钉截铁的回复,就知道自己没有看错,“三郎,你又不肯放我自由,又不肯将你最珍贵的东西给我,凭什么说待我好?”
岑建业给她的药说是虽然提炼自砒石,但与砒||霜不同,半个时辰之后才会药效发作,但毒入肺腑,即便是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她此刻便也能够畅所欲言。
“我原本最盼着的,便是有一日你肯将我放到宫外去,否则除非你我死去,便始终不得解脱,”她从萧明稷的怀抱里挣脱出来,冷冷道:“可我现在却与陛下当年所想一般无二,若是坐不到这个位置上,便始终不得畅意。”
“我留在你们父子身边的每一日都如烈火煎熬,若不是上皇给了我那一点盼头,我又怎么会一直与他虚与委蛇?”
郑玉磬褪去了所有的伪装,她站起来的时候竟然有些颓废模样,“可你知道我不会给你生儿育女的,你凭什么觉得十年二十年之后我便会改变心意,又或者你选出来的宗室子会善待一个曾经差点被立为太子的皇帝兄弟?”
“萧明稷,你知不知道,我留在你的身边便是一点活下去的念头都没有了?”
她看着萧明稷一点点靠近,不自觉地往后退去:“你给我系银铃铛,高兴的时候哄一哄,不高兴了就随意欺辱,拿我当作是小猫小狗,却从来不知道我真心想要什么。”
他说的那些她都不想要,她想要的要么是自由,要么是皇位,上皇在不知情元柏身世的情况下给过她许诺,但是萧明稷身上就永远没有破局的办法。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元柏不是皇室血脉,而他身为君王,江山总是大过她的,也不会允许元柏继位,她煎熬下去已经没有意义了。
除非是他死了,还没来得及从宗室里挑选,过继一个适龄的孩子。
“音音,我何曾有这样的意思?”萧明稷见她往后面去躲,芳林台原本就是宫中最高的露台宫宇,担心她不慎失足摔落,连忙起身安抚:“我不过是想听见你的声音,知道在身边就够了,谁会将你当作猫狗?”
那足踝处的银铃铛因为她夜间总是睡不安稳,早就取了下来,他亲手做了铃铛送她,是想着“一步一响,一步一想”,若论盛怒之时,他也只是想过要不要做几个金链子,将她锁在紫宸殿的床榻上,两人日夜欢好,省得她总是想避开他。
但是也只想了想,怕她意气用事之下又要触柱,身子愈发坏下去,两人之间没有半点挽回的可能。
她却不肯听,只是笑了一声,“你说江山你有万般的不得已,可是不肯叫我和元柏安安生生地去过平民日子,皇帝又有什么不得已可言,你知道怎么才算爱我?”
郑玉磬以为,萧明稷自然还有无数的解释等着她,总有无数的不得已,但是这一回萧明稷却只是望着她看了许久,想要过来捉她不许后移的手臂缓缓落下,并没有要生气的意思。
亭外烟火腾空,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却黯淡了下去。
“音音,若是我放你出宫,你是不是就高兴了?”
他似乎是怕郑玉磬说出来什么,又像是怕自己开口之后便要反悔,不等郑玉磬回答便轻声道:“我是不懂得怎么来爱人,音音只有音音爱过我,我想叫你高兴,却不知道怎么来做才合适。”
宫里或许有过亲情,那也只存在于阿爷对待太子与秦王身上,他所能得到的,只有带有诅咒的预言、父母的无视与奴仆的欺主。
因此当遇到她以后,他才要小心翼翼地克制,叫她不要发现真正的自己到底被这样的环境变成一个什么样的人,音音是一个共情心很强的女子,他只消静静地告诉她那些悲惨,就可以等待她来安慰他照拂他,叫他尝一点甜蜜的滋味,去过正常夫妻的日子。
但是后来他却被迫撕下了伪装的面具,最终还是以自己的方式将过分到窒息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表达的情爱悉数加诸她身上,她本来就是个正常而温和的女子,能接受自己丈夫的不足,可这样的疯狂反而叫她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