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婢女打起棉帘,王弼挺直腰板走进了正堂。
屋里陈设颇为素净,没有什么花里胡哨的金玉装饰,墙上挂了数幅字画,远处窗下的书案上摆了一架古琴,那古琴旁零散压着几张疑似谱子的图纸,看来不是附庸风雅,倒确实是时常调用之状。
屋正中设了一扇三幅花鸟屏风,刚好挡住上首端坐在紫檀玫瑰美人榻上的沈虞。
手边一边的案几上摆了缠枝莲花荷叶薰炉,炉中香烟淡淡,不是极浓郁的女儿香,反而带着一股淡淡的荷叶清香。
女子看起来身量很是窈窕,即便隔着屏风看不清面容,也能想象她那是一张怎样精致的容颜。
更何况,王弼还曾与她有过一面之缘。
美色误人。
念及此,王弼心中长长一叹,想当年世子爷面对陛下的猜疑冷待和曾经青梅竹马的恋人都能坚持住本心,如今娶了那沈氏女的妹妹,长得甚是妖媚也就罢了,还把世子迷得五迷三道,近些时日里也不像从前那般勤勉了,看着时候差不多了就下衙回府,他们那些老臣的劝言也不肯听了,说什么“陛下宠信赵王是为试探,卿等不必焦躁”来搪塞他们。
真真是,美人乡英雄冢!
待周维打了个大胜仗回来,到时候赵王的尾巴可不得翘到天上去了,陛下势必要压压赵王党的风头,趁着这东风娶沈绍之女真是再合适不过了,不过是个女人罢了,既能给君父分忧,又拉拢了定国将军,真不知世子到底在犹豫什么。
于是王弼也不旁敲侧击,先简单的和沈虞寒暄了几句,而后开门见山道:“请世子妃劝谏世子纳世子妃的堂姐,沈绍之女为侧妃。”
此言一出,旁边的青竹立刻就火了,嚷嚷道:“王大人你什么意思?我家主子素日里好似也没得罪过你吧,你为何要将我家主子往火坑里推!”
阿槿却有些兴奋的拦着她,“你别插嘴,听他怎么说。”
王弼冷瞥了青竹一眼,说道:“沈大小姐于世子妃是火坑,赵王于卫王府难道便不是了?女人家的心机到底只能用在后宅,男人的交锋却是真刀真枪,刀刀见血!”
说完目光灼灼的盯向上首的沈虞,“世子妃,不知你以为呢?”
他这话的意思,无非是说即便沈婼嫁进卫王府,左不过是和沈虞打打闹闹玩些女人间的心计罢了,可一旦卫王府败了,那才是真正累及众臣,腥风血雨。
沈虞没有否认他说的话,颔首道:“王大人的话有一定的道理,但前朝后宫,从来都是一体,亦如同这君子之道,藏于最简单的夫妻人伦之道中。所谓治国必先齐其家者,其家不可教,而能教人者,无之。若家宅不宁,胜亦能转败,王大人认为女子比不得男子,不过是因为女子只能困于后宅罢了,只是如今这朝中,因家宅龌龊前途受阻的士子还少么?从另一个角度来想,见微知著,亦未可知。”
在时人印象中,漂亮的女子多半是胸无点墨的草包,美则美矣,却缺了几分气度和涵养,这王弼怎么也想不到他只不过说了一句,沈虞这边竟有十句在等着他,还全都是来自四书五经的圣人之言,一时呆愣在原地。
直过了好一会儿,才颇有几分羞恼地道:“世子妃大可不必如此,修身治国齐家平天下到底都是男人的事,更何况世子这样的人中龙凤,又怎会放任家宅不宁,连齐家都做不到?“
“世子终究要纳妾的,世子妃你能拦得了一时,拦不了一世,若你适才之言传出去,人家都只会说世子妃你不够贤德大度,臣也是为了世子和世子妃着想,再说,世子妃的长姐即便嫁进来也不过是个侧妃,威胁不了你的地位,你是世子发妻,世子素来清醒,不会要庶出的压倒了嫡出的,退一万步讲,即便世子做了浑事,那不是还有我等一众老臣替世子妃陈情……”
罗里吧嗦说了一通,见沈虞仍旧不应答,不仅沉下了脸。
“这么说,世子妃是不想替世子分忧了?”
沈虞轻笑一声。
这位王大人也是很好笑,明明是找自己来帮忙的,却一上来先把女子贬斥了一通,眼见这道行不通,立刻又威逼利诱来恐吓她,真真有意思。
不过有句话他倒是说对了,李循终究是要纳妾,沈婼是他曾求之不得的白月光,他不可能不想娶她。
只是若李循答应了纳沈婼,这王弼想来也不会来求她去劝说李循。
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李循他没有答应纳沈婼。
这大好的机会就摆在这里,他为何又不纳沈婼了呢?
他这样一个冷酷之人当初能那般护着沈婼,沈婼在他心目中想必是极有分量的。
难道是不想要心尖尖上的人做妾,想要她做妻?
这么一想,好似也是,自己没什么大错,李循不可能无故休弃,对他的素日里维持的贤名也是一大玷污。
想来这个王弼也是看穿了李循的心思,才想着过来劝说自己主动和离让贤吧?
沈虞原本也没想到为难王弼,只是不喜欢他说的那番话罢了,因此淡淡道:“王大人放心,此事妾会寻合适的时机劝谏世子。”
王弼:“……”
王弼本来心里都打好了腹稿,今日一定要劝说的沈虞应下此事,不料这乡下来的丫头竟是个牙尖嘴利的主儿,本以为这事儿就成不了,没想到临到最后,她竟然答应了?!
盈月院里有个丫头是李循的心腹,因此下晌王弼一脸斗志昂扬的进盈月院,又一脸郁卒的从盈月院出来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李循的耳朵里。
看来这事是没成。
李循忽然有些想知道,那个小傻子是怎么把这个他素日里最头疼的糟老头子给气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