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八年的时间,李循都以为曾经救他的那个姑娘是真心悦慕他。
他将她当成自己的世子妃,以为她是将要和自己厮守一生的女子。
哪怕对旁人偶有威严冷酷,对她却从来都是端正温言。
若是没有沈虞,若是一开始嫁给李循的是沈婼,或许李循一辈子都不会知道这个秘密,两人亦能白首偕老。
可是纸包不住火,再隐秘的秘密也终有大白天下的那一日。
顾晏清并不可怜沈婼,因为今日这一切,皆是她咎由自取。
他只是可怜、可惜,那个已经死去的女子,将再也无从得知殿下对她深切的爱意。
顾晏清将殿门打开,李循手中攥着一只荷包坐于窗前。
荷包上绣了两只栩栩如生的松鹤,松鹤遐龄,有长久之意,为何他们两个人,却不能如这荷包上的两只松鹤,耳鬓厮磨,长长久久?
顾晏清将一只匣子轻轻推到李循面前。
“这是嫂嫂的爱物,已经按照你的吩咐修复完毕。”
李循命宫中匠人连夜赶工将这紫玉箫修复,可破镜难圆,更何况此箫早就碎成了两截并无数碎玉,上面更是沾染了血腥之气,任是匠人们有通天的本领亦无法再令其恢复如初。
就如同已经死去的人,世间并无生死人肉白骨的医术,逝者已矣,即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殿下,也有留不住的人。
李循外冷内热,对待感情犹如细雨微风,看似含蓄,实则润物无声,顾晏清跟在李循身边这么多年,很少看见他在人前流露出什么真情实感,大部分时候都是喜怒不辩,叫人难以揣度的上位者模样,也因此会被人误以为是冷酷无情,薄情寡义。
可是李循入主东宫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为自己的生母上谥,修建陵寝。
明明可以留下赵王一命,为东宫博一个仁厚宽待皇叔的贤名,但为了给生母章敬皇后报仇,他宁可背负残忍弑杀的骂名,也要斩杀赵王。
若不是刻骨的恨,一向清醒的他又怎会在杀死亲叔叔之后又捅死亲堂弟?
他身上背负了太多太多,却从不轻易吐露于人前,谁又记得,眼前的青年,亦不过才及冠两年。
世人通常会迷失于一个人的皮相,而对于一个人的内在失去判断。
顾晏清温声开导,“则翊,逝者已矣,生者如斯,那夜发生的种种也并非你所能预料,嫂嫂临死前都宁死不屈,她若泉下有知,必定不会怨恨你的。”
不是他所能预料,却是他可以避免。
她本可以不用死的。
可惜这世间并无如果。
李循伸出手,抚在沁凉的玉箫上。
表面光滑的箫身细看来却有无数的裂痕,这是他即便贵为太子,富有四海也无法改变的事实。
碎掉的镜子,永远难以重圆。
“则翊……”
“孤累了,你下去罢。”李循阖上眼。
顾晏清不死心,还欲再劝,被李循打断,“不要让孤再说第二遍。”
顾晏清叹息,他总是这样,孤傲一生,不允许任何人看到他半分狼狈。
“好,我走。但是则翊,你需明白,这世上还有人在等着你。”
“我相信你。”
他深深地望了李循一眼,转身离开。
殿门阖上的那一刻,李循的背才仿佛是失去了支撑一般坍塌陷落。
如一棵挺直的松柏,在暴风雨下也会屈服折腰,人前他是沉稳冷静的太子,泰山崩于前不变色,不能流露出丝毫的悲伤、喜怒。
人后他只是个失去了妻子的丈夫,亦有哀恸、悲怆无从排解。
愈是悲伤,他便表现的愈是淡然,他一直以为自己可以撑下去,可是,可是只要一想到她……他的心就如同被剜走了一块般锥心蚀骨。
他佝偻着肩膀,茫然四顾。
殿门突然被推开,灼灼日光下,走进来一个身着芙蓉色长裙的少女,她手中端着一盏茶,莲步微移,向他款款走来,眼波盈盈地望向他,软声道:“殿下,时辰不早了,歇一歇罢。”
目光又落在一侧的软塌上,她曾散乱了乌发,勾着他的颈子,湿漉漉的大眼睛欲语还休地望着他,扰得他心神皆乱,如痴如狂,从此君王不早朝。
雕花小轩窗下,她也曾亭亭伫立,替他落下朱帘,遮挡日光。
……
明明到处都是她的身影与气息,可他在房间里痴愣愣地转圈寻了许久,她却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转瞬之间便失去了踪迹,任凭他如何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