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娘的丈夫是江州府中的知事,姓秦,外头人见了都尊称一声“秦知事”,虽说知事只是个九品小吏,但因他为人谦逊有礼,很得街坊邻居的喜欢。
夫妻两人甫一出门, 就有熟人跟两人打招呼了。
“呦,秦知事又和夫人、大娘子出门呢。”门口馄饨摊的摊主笑道。
秦知事笑笑,“今日休沐, 和夫人、大娘去山上的寺庙中拜一拜。”
未嫁给秦知事之前, 文娘原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 只可惜后来静愍太子被孙治诬陷谋反,文娘的父兄也受到牵连,只留下她和母亲孤儿寡母支应门庭, 受到父亲之前的同僚庇护投奔到云台山上的兴国寺中,兴国寺的寂然方丈为人方正慈悲,母女两人平时便靠帮寺庙的和尚们做饭补衣来维持生计。
故地重游,文娘心中很是感慨,说起来,自从生下大娘后,她仿佛已经很久没有来云台了。
云台山风景秀丽,拾级而上,琪花瑶草遍地,古柳老杨苍翠欲滴,两人在大雄宝殿拜完了佛,又去了一趟文娘曾经居住过的院子。
那院子里如今又住了旁人,是一对姐妹,看起来也是被寂然方丈接济的苦命女子,两人便没进去,在外头感叹唏嘘了一回方才离开。
经过一处僻静之所,有出稍大些的院落,门房开着,只有个僧人在外头扫地,文娘忽地停住步子。
“怎么了?”秦知事问道。
“没什么,”文娘笑笑,上前:“敢问小师父,这还明院中的原先住过的姑娘可曾回来过?”
秦知事抬起头,院落上头果然书着“还明院”三个大字。
笔法温润韵致,率性飘逸,看起来像是男子所书,秦知事颇通笔墨,乍一眼望过去,心中暗吃一惊,而后将目光慢慢投到远处的妻子身上。
“小僧不知,不过小僧在此处打扫了一年,未曾见有人住进来过。”僧人低头说道。
文娘脸上便有些落寞和失望,秦知事敏感地察觉到妻子的情绪不太对,上前问道:“夫人认识原来住在这院中的人?”
“认识,”文娘颔首,垂首掩下眼中一闪而过的黯然,“就是我从前对你说过的沈家兄妹,两人从前对我和我娘便接济颇多,只是后来沈公子无故失踪,沈姑娘去寻他,这一寻便是两年,最终只寻到了沈公子的骨灰……”
“要进去看看吗?”秦知事问道。
文娘却摇了摇头。
“夫君,我们走吧。”她温婉地笑。
夫妻两人手挽着手,男人手中抱着一岁大点的女娃娃,小姑娘昏昏欲睡,也不哭闹,很叫人省心,文娘不知又说起了什么,说到一半,停下来给女儿擦了擦嘴角流出的涎水,又顺便替丈夫拭去额角的汗水。
两人相视一笑,相互搀扶,愈走愈远。
“看样子,公子这两年确实不曾回来过。”
两人刚才从寂然方丈那里出来便遇上了文娘夫妇。
没想到一别经年,文娘已经嫁了人,连孩子都一岁了。
“听说她丈夫在江州府中做知事,为人谦虚,对文娘也很好,两人成婚已经两年了。”
沈虞望着文娘和秦知事的背影消失不见,再缓步走到还明院前,抬头望向院中。
僧人见到两个头戴幂篱的小姐走过来,提醒道:“两位小姐,院子里的主人已经不在了。”
“嗯,”沈虞默了片刻,轻轻应道:“我知道。”
两人在半个月前离开洛阳南下,今日凌晨时方走到江州。
沈崇年轻时交友甚众,知己颇多,寂然方丈便是其中之一,方丈虽不知沈逸的真实身份,但因沈崇之故幼时对两人也是颇多照拂,这次经过江州,沈虞先去后山祭拜过了沈逸,才来到兴国寺拜谒寂然方丈。
两年前沈虞抱着沈逸的骨灰回来,将他葬在了云台,这事情寂然也是知道的。
寂然见沈虞的第一面,便知她心中仍存有执念,劝她放下过去,不要再来云台了。
沈虞苦笑一声,将手中的那枚灰扑扑的同心结放入怀中,缓步走进还明院。
院中的装饰和陈设都没有变,每日都会安排人来清扫,这是沈虞离开云台时向寂然苦求的,她希望日后若再来到云台,仍能向小时候那般,看到这些陈设便想到哥哥和从前那些快活的时光。
沈虞来到书房,将柜子中的一个小匣子拿出来,用钥匙打开。
阿槿也四处查看,有没有人来翻找过的痕迹。
“没有,应当真的没人回来过。”阿槿皱眉道。
可是不应该啊,若是公子真的还活着,怎么可能三年的时间都没有来过云台,这里是他生活了近十年的地方,公子是个恋旧的人,若他当真活着,不可能没有来过云台、见过寂然。
沈虞将匣子扣上,这匣子中三十八封两人互通心意的信,也一封也没少。
她将匣子重新锁好,放回柜中,神色愈发凝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