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怎么样?”听声音是个姑娘。
她提笔写下两个字,字迹同人一般,娟丽秀气。
绿竹拂浓云,暗香醉轻风。
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陶溯十分有兴趣地等着后续——倒是比他的好上那么一点。
老板哈哈一笑,听了高声赞道,“妙哇,妙!”一众人跟着鼓起掌来。
一阵喧哗过后,老板取下了那顶最好看的花灯递给了这位姑娘。
奈何人潮拥挤,姑娘又披着一身秋日斗篷,戴上了帽子遮寒。陶溯看不到姑娘的正脸,只见一双玉手接过花灯,道了谢,便融进了人群里。
陶溯急急拉回视线四处张望,寻找着她的身影。姑娘走得不快,他很快就追了上去。
但人就在身前,陶溯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开口。
似乎是察觉了他的存在,乔言卿回眸,以为是自己挡住了他的去路,朝他抱歉地笑笑,让出道来。
陶溯反而愣了。
惊鸿一瞥,一顾倾城。
等他反应过来,人已不见了踪影。
陶溯有些恍惚,漫无目的地朝着刚刚乔言卿消失的方向走去。他路过花楼,朝前方望了一眼,再思考片刻,便进去了。
花楼里面热闹得紧,陶溯好不容易得了个空抢了一份吃食来。他轻微皱着眉头拍了拍身上——哼。
一口下去,陶溯这才舒展开眉头。
心情稍微舒畅些,陶溯偏头看起了周围,寻找着值得他感兴趣的地方。
乔言卿坐在了楼上,瞧见了角落边的一些乞儿,便打算把这盘糕点分给孩子们。她起身,小心拿起了碟子,以免打翻。不过好几次想挤进人群中都失败了,她咬了咬唇,这一次是铆足了劲儿,铁了心要扎进人群里去。
头刚伸出去,前方却上来一个大汉,他正扭头跟旁边的人说话,并没有注意到乔言卿,只是这么轻轻一撞,她便仰头向桌子那摔了过去。
乔言卿紧闭双眼,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却意料之外地被人用手臂接住了腰身。
她悄悄睁开眼,想偷偷瞄一眼看看是谁——这若是阿慕和楚大哥,定会先喊上她。
“小心。”
是个很好听的声音。
视野里出现了一张精致的面容,还没来得及细看便听唰的一声,下面半张脸已经被他用扇子挡住了。虽然是遮住,但乔言卿还是很明显地看出他在笑——那眉眼弯弯,红色的眼影跟着翘了下去。
陶溯把乔言卿扶了起来,柔声道:“莫摔了这糕点。”
脑里一片混乱,不知自己怎么说出这种话来。
却是记得收起了自己的高傲。
陶溯把乔言卿扶下来坐好,同时收好了自己的扇子。
乔言卿细细一看,是刚刚街上的那个,当时没有仔细看,现在瞧着,她却是红了脸。
陶溯后来发现,这个姑娘,就是他的神仙。
*
盖头被秤杆小心翼翼地掀开,由一点到全貌。
面若凝脂,眉目含情,略施粉黛,朱钗戴于鬓间,挽乌丝而立,容颜倾国色。
这是他的新娘呀。
掀开盖头之后,陶溯如释重负。挨着她坐在一旁,轻轻唤道:“卿卿啊。”
乔言卿应了一声,叫他一声,“夫君。”
陶溯明显一怔,旋即开心地笑起来,“卿卿啊,我等这一天实在是太久太久了。”他拉起卿卿的手,暗暗发誓要对眼前这个姑娘一辈子好。
乔言卿点头应到,一只手抚上他的脸颊,她没有跟着笑起来,神色反而变得陌生。
只听她淡淡道:“可是,你该醒了。”
陶溯完全不明白她什么意思,不等他发问,周围一切瞬间在他眼前消失不见,他茫然无措地向四周寻找,终究是无迹可寻。
烛火的轮廓清晰发白起来,天要亮了。
桌子上趴着一个睡着的人,不知做了什么噩梦,让他满脸泪痕。
他醒了,望着完全没必要点着的烛火呆滞着,平静地喃喃着。
“该醒了。”
这是公主府里一个孤独的疯子,说的唯一一句清醒话。
第86章 :番外二(情谊)
九朝,鼎乐四十年。
这一年秋猎前几日,太后得了一只南煦国进贡的猴子,品种稀有,十分逗趣,甚是喜欢。
她特意召女眷们入宫,有心拿与观赏。
丞相府自然也在应邀之列。
楚修远把七岁的楚慕交给了宫里的嬷嬷,嬷嬷便带着她和其他的女眷们一起往后花园去。
一个嬷嬷在最前面领路,另一个嬷嬷在最最后面跟着,楚慕年纪小,本来排在最前面,她探着脑袋左右看了看,便趁人不注意,溜出去了。
可惜皇宫太大,她走着走着就迷路了。
楚慕走得累了,就坐在一旁的矮石板上,握成拳头捶了捶腿,朝四处看去,只见对面的宫殿门口同样有个女孩,挨着门口坐着,与她年纪相仿。
从那门口走出两个宫女,往楚慕这边过来了,不过没有注意到她,人手一只镯子,翻来覆去地看,慢慢地走着,一路上有说有笑。
“你这镯子可真漂亮!赶明儿我还得再拿一个——”
“你别这么张扬,待会儿要被人看见就不好了。”
“你怕什么,就算被没收了,等皇上的赏赐一下来,不也照样能拿?要怪呐,就怪那三公主自己脓包!”
她举起镯子对着太阳一照,左右看看,这才满意地收进了自己的荷包。
另一个宫女早已把东西装进了自己的口袋,点头附和道:“哎,不受宠只能这样——”
楚慕已经听明白了,刚巧两个宫女经过她身边,她站起来,小手拉住了其中一个宫女的衣角。
“?”这宫女停下步子,不明白什么意思,疑惑地看着她。
“你为什么要拿别人东西?”楚慕指向她的荷包。
她们这才明白自己的事情发现了,不过她们不在意,连三公主都不吭声,她一个小毛孩有什么资格管教?
“那又怎样?”
楚慕偏头瞧她,想了个办法。
“你知道我是谁吗?”
宫女觉得好笑,“我为什么要知道你是谁?”
她正想说自己是丞相府家的小姐,但好像自己的身份并没有那么出彩,反倒让人欺负了去。
“我是太后的亲侄女。”
“就你?你要是太后的亲侄女,我就是——”
“等等——”旁边的宫女赶紧拉住她,附在她耳边劝道:“你看她穿的那衣服,面料名贵,脑袋上盘的发饰也稀奇得很,今日太后召集女眷赏玩,恐怕真是那太后的亲侄女儿,恐怕是我们这小宫女没见过的——你快把那荷包里的镯子给她,咱们今天就自认倒霉,反正以后机会有的是——”
那宫女生气地一跺脚,不甘不愿地让她把荷包拿去给了楚慕。
“这位郡主,今日是奴婢们做得不对,您今日行行好,就当没看见,成吗?”
楚慕接过她的荷包,把里面的镯子取了出来,又把荷包还给了她,“那你的呢?”
她只好乖乖把自己口袋里的另一只玉镯递给了楚慕。
楚慕收好镯子,朝对面那个女孩跑去了。
那宫女愤然骂的一句晦气她也不在意。
坐在槿汐殿门口的小女孩靠着门框,似乎是要全身挨着门才有安全感。她双臂抱腿,有些躲闪。楚慕挨在她身旁坐下,正要开口喊她,突然意识到自己还未通晓她的姓名,只从刚刚宫女的口中得知她是宫里的三公主。
“……三公主?”
这一句三公主把她喊得一愣。
她转头看向楚慕,慢吞吞道:“我叫乔言卿。”
“乔……”楚慕眉头一皱,觉得名字有些难念,便喊道:“卿卿。”
卿卿——
乔言卿蓦然把头埋了下去,楚慕突然叫地这么亲密,让她害羞地红了脸。
“卿卿。”楚慕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又念了一遍,“镯子帮你取来啦。”
她摊开手,手心里的镯子在阳光的照射下晶莹剔透。
小女孩的友情于此诞生。
*
楚慕靠着乔言卿指路,回到了后花园。
她想,既是女眷,那么公主也应该过来吧。一问才知道,乔言卿不在受邀之列,自然也不会有嬷嬷来接她。
楚慕本想跟着不去,但又觉得自己不该在外拂了楚修远的面子,便和乔言卿作了道别。
匆匆赶到后花园时,她还没来得及喘口气,脸上红扑扑的。
太后在花园的最中间坐着,把笼子递给了身旁的嬷嬷,让她拿与各位女眷观赏。
一路下来,笼子到了楚慕面前。嬷嬷见她是个小娃,便在她面前多停留了一会儿,楚慕对猴子没有兴趣,只知道周围的人谈笑风生,嘴里的漂亮话一个比一个好听。
嬷嬷还在逗她,拿着笼子在她面前晃,晃得她心痒痒。
楚慕又想起被欺负的乔言卿,蹭的一下站在板凳上,二话不说就把笼子打开。
那猴子逃出生天,在接连起伏的惊呼声中上蹿下跳,毁坏了不少东西,转眼就没了影儿。
太后指着楚慕大骂:“你你你——你究竟是哪家的孩子,怎生得如此调皮!”
楚慕看向太后,眨了眨眼颇显无辜,“您亲侄女儿。”
*
曹贵人正检查着乔轩逸抄写的功课,越看越欣喜,“不错,要是每日都像今日这般就更好了。”
“母妃,既然该抄写的已经抄写完了,那我能不能去后花园看看那只猴子?”乔轩逸可怜巴巴地望着曹贵人,他早听说今日太后要把那只猴子拿出来观赏,便迫不及待地完成了抄写的功课,赶着让曹贵人放他去看猴。
“就一眼——”
“你呀你——快去快回罢。”曹贵人转念一想,小孩子还是不要逼得太紧,便允了他。
乔轩逸跟脚底抹了油一般,飞似的出了寝宫,往后花园的地方奔去了。
他抄小路过去,也就是从乔言卿的槿汐殿那边过去,人还没到后花园,却好像看见了猴子。
那猴子从他面前一蹿而过,乔轩逸便跟着往前面的草丛里追去,目光再一追寻,猴子已经跑到了前面的湖边。
他正准备去捉,却没想到有人捷足先登,比他先一步抓住了这只猴子,乔轩逸见他也是个十来岁的小孩,便想喊他把这猴子拿来同他看看。
他一开口,又登时闭上了嘴,紧接着缩紧脖子,慌张地捂住嘴巴,不可置信的看着面前这一幕。
前面那人一把抓住了猴子的脖子,狠狠一捏,那猴子咿呀咿呀地嘶叫起来,手脚并用的到处乱蹬,却始终摆脱不了面前人的禁锢,最后只能是四肢无力地垂了下来。
乔轩逸没看清那人的脸,也不敢看清,只从他的服饰和身上挂着的玉佩知道他是个皇子,他两腿一抖,不敢出声,头也不回地撒腿就跑,只怕晚了一步就要被索命鬼勒住脖子带走了。
他前脚刚跑,乔衔便转头一望,他看着空荡荡的草丛似有不解。
曹贵人见他脸色惨白地跑回来,跟鬼追来了一样,觉得奇怪,“不是看猴吗?怎么又回来了?”
乔轩逸不说话,一个劲儿地摇头,接着便大病一场。他每晚都能梦到那死去的猴子,对着他眼球外突,恐怖得很,又梦到自己变成了那只猴子,死在了那双手之下。
他病好之后性情大变,整日活得像个废柴一般,叫曹贵人看了头疼。
*
又到了一年的清明,细雨纷纷扬扬,滋润万物,周边都是清新的味道。
楚慕和楚皓霖踏上布满青苔的台阶往回走,他们已经扫完墓了。
“你先回吧,我再去个地方。”楚皓霖对楚慕说完,便朝另一个方向去了。
大山延绵万里,于高处便可将风景收进眼底。
楚皓霖着一青衣伫立于其间,本该是个孤寂的场面,但因春日那欣欣向荣的景象柔和了不少。
飞鸟歌唱,春风缠绵,长发轻飘,百转千回。
这山上有一棵常青树,树下立了一座小小的墓碑,枝繁叶茂的常青树能够为它挡住大部分风雨,护着它迎来春暖花开。
楚皓霖从怀里取出一壶酒,放在了墓边。他随后坐在树下,手掌垫着后脑勺,随意地靠着树干,极目远眺。
“今天是个好天气呢。”
“对吧阿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