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罗生微微一愣,随即侧头避开她的眼神,轻声道:“我身上的罪孽太重,所以刀在我的手中,只剩杀戮。”
“哈,那你方才还说刀的意义不在于人命的堆砌。”最开始回答的年轻人嗤笑道。
九代师还未说话,随着一道微微跛脚的身影,一道温润清朗的声音也缓缓传入了众人的耳中。
来者正是天踦爵。
只听他缓缓说道:“在我看来,刀在刀者手中,没有意义。”
“哦?”九代师来了兴趣,“愿闻其详。”
陆思危叹了口气,她对这些谈论没有任何兴趣,她只想知道自己最终会落入谁的手中,以及如何从这把刀中脱离出去。
“我为黑月之泪选择的主人,就是你。”九代师从刀架上取下黑月之泪,走到绮罗生面前凝重道,“绮罗生。”
“……抱歉。”绮罗生却是转过了身子,“我不能要。”
气氛有瞬间的凝滞。
“呵。”九代师冷笑了一声,她没有再说什么,带着黑月之泪转身便离开了这里。
终于来到了外面,陆思危的心情也随之好了一些。
然而这份心情才维持了几分钟,就被一群不速之客给破坏了。
葬刀会的人包围了九代师。
其中看起来像是首领的人坐在一顶软轿之上,用一种猫捉老鼠一般的眼神阴冷地盯着九代师,声音同样又阴又冷,配着他那副过于阴柔的长相,看起来就像个太监。
“又是你,痕江月。”九代师的脸色难看极了,她先前才刚被他们伏击过一次,身上的伤根本还没好。
“九代师,要怪就怪你是江山快手的好友吧。”痕江月拿着一方锦帕擦了擦嘴角,神色高傲而冷淡,“动手。”
一声令下,人影瞬动。
葬刀会的杀手齐齐杀向了九代师,索命的银链闪烁着冰冷的锋芒。九代师身影挪动,黑月之泪瞬间出鞘,描金的黑色长刀划出数道墨色的痕迹,接下了他们的第一波攻击。
兵器的交击之声清脆又令人胆寒,葬刀会的杀手步步紧逼,配合默契,九代师重伤未愈之下终究终究不敌,只听“铮”的一声轻响,黑月之泪已然被对方挑飞,数道冰冷的厉芒纷纷划向了她的脖颈。
而随着黑月之泪被挑飞,陆思危也有些生气了。
黑月之泪现在好歹算是她的房子,他们竟然敢拆她的家?!
哪怕被困在了刀里,她陆思危也要让他们知道,你爸爸永远是你爸爸!
铮——
被挑飞出去的黑月之泪忽然定在了半空,然后发出了一声高昂又清越的刀鸣。无匹的力量自刀身之内喷涌而出,形成了一股可怕的气浪,将四周的葬刀会杀手尽数弹飞了出去,其中也包括了攻向九代师的那几人。
与此同时,一道白影也瞬间冲进了战圈,并一把握住了空中的黑月之泪,手腕转动间用它击退了无声攻击而来的痕江月。
而先前被陆思危击飞的众杀手倒在地上口鼻溢血,虽然没死,却也已经失去了战斗力。
痕江月一击不中便又飞身回到了轿上,有绮罗生在,只怕是杀不了九代师了。他不再恋战,冷冷扫视了他们两人一眼之后开口道:“走。”
绮罗生没有追击。
他转身扶起了九代师,然后将手中的黑月之泪递了过去,然而九代师并没有接。
“我说过,这把刀我已经送给你了。”
“这……”绮罗生沉默一会儿,终究把刀收了回来,“那便多谢好友了。”
见他收了刀,九代师的脸色终于好看了一些。
“对了,方才……”九代师表情有些惊异地看着黑月之泪,“黑月似乎救了我。”
“神器有灵,想必是它感应到主人有危,所以自发护主了。”跟在绮罗生之后的天踦爵淡笑道。
护主?
陆思危嗤笑了一声,黑月也随之发出了一声轻鸣。
“你看,它也同意了我的说法。”天踦爵继续道。
陆思危:“……”
“这……”九代师还是十分惊讶,“我先前打造它时,它还没有这般灵性,莫非现在的它已经自主生出了灵识?若是如此,绮罗生,它果然与你有缘。”
绮罗生低头打量着它。
黑色的刀身纤细而优雅,上面带着描金的纹路,刀柄处还有一只镂空的凤尾蝶,它精致漂亮得仿佛一件装饰用的艺术品。但那微微弯曲的刀刃处泛起的冷光却让人明白,它并非装饰物,而是一件真正的杀人利器。
陆思危同样也在打量着绮罗生,这位即将带走自己的“新主人”。
绮罗生给她的印象就一个字,白。
白衣白发,雪肤花貌,再加上那毛茸茸的衣物,以及带着珊瑚角的奇异尖耳,他看起来就像只白狐。
嗯,是个美人。
于是新主人与新武器之间的第一次会晤,双方都还算满意。
而在与九代师与天踦爵告别后,绮罗生便带着黑月之泪回到了月之画舫。
然而来到月之画舫时,绮罗生与陆思危都是一愣。
只见月之画舫的船头处,竟然被人挂上了一个血淋淋的首级,那张脸正是先前曾与绮罗生呛声的年轻刀者。
绮罗生瞳孔紧缩,原本温和的面孔不禁露出了一丝冷冽的杀意。
殷红的血液顺着那颗首级流了下来,染红了洁白的画舫,也为之增添了一丝凄厉。
绮罗生狠狠闭了闭眼睛,才神情沉重地将首级取了下来,然后将之埋葬在了江边。
“葬刀会……”
翁——
绮罗生低下头,看着在轻轻震动的黑月之泪轻声说道:“黑月,你也很生气,是吗?”
是啊。
陆思危眼神冷凝,葬刀会的人竟然敢弄脏她的居所,可能真的不想活了吧。
夜色寥寥,月影暗淡,玉阳江内月之画舫上的血迹已经被绮罗生清理干净。
他坐在舫内无声等待,时间一点一点流逝,玉阳江畔也响起了一阵有序的脚步声。
“呵,江山快手,今晚就是你的死期。”葬刀会的杀手冷笑一声,其中一人一扬手,数条勾魂银链冷冽刺向了月之画舫。
绮罗生猛然睁开了眼睛,并未抽出腰间的黑月之泪,反而将手中的玉璞扇化作了一柄描金缀玉的雪白长刀——江山艳刀。
陆思危:“???”
朋友,你不打算用用你新得到的黑月之泪吗?!
然而绮罗生并未听到她的呼唤,而是提着江山艳刀冲进了葬刀会的杀手之中。
不远处,来自西疆的毒耳冷笑着点燃了毒烟,再配以其特有的音律,催发了音毒。
“嗯?毒?”陆思危瞬间便察觉到了这些毒气,“哈,区区小毒岂能……诶???绮罗生?!不是吧……你、你的毒抗是负数吗?!”
绮罗生当然听不到她的话,甚至在毒烟与毒音的影响下,他的耳目亦开始逐渐模糊,声音与画面都从他的感官中消失了,只剩下刀者的本能。
失去了视觉与听觉的绮罗生很快便负了伤,鲜红的血液不仅染红了他的白衣,也滴落到了他腰间的黑月之泪上。
叮——
这轻微的声响很快就被打斗之声掩盖了过去,没有人发现,绮罗生腰间的黑月之泪竟然泛起了一层淡淡的黑色光芒,仿佛解开了某种封印。
如果说正常的绮罗生还会手下留情,那么失去了视觉与听觉的绮罗生就成了一台真正的杀戮机器,完全依靠着刀觉的本能,斩杀一切对自己带有敌意的敌人。
“撤!”
葬刀会的杀手也发现了此时的绮罗生更加可怕,于是停止了进攻,然后下达了撤退的指令。
“江山刽子手!为我父亲偿命吧!”然而就在此时,一个年轻人却是朝着静立的绮罗生冲了过去。
绮罗生面无表情,只是凭着自己的本能,回身对着对自己传来杀意的方向一刀斩落。
一刀封喉。
“云沧海!”随后赶来的红衣和尚目眦欲裂,在硬受了绮罗生一刀的情况下带走了那名年轻人的尸体。
绮罗生静静站在原地,只余寂寞的夜风吹拂过他的鬓发。
突然,一只纤细而冰凉的手握上了他持刀的手腕。
绮罗生悚然一惊,江山艳刀快如闪电般朝着来人划了过去。然而他并未感觉到刀身入体的触感——他的刀,被人挡了下来。
下一秒,一只冰凉的手轻轻拂过了他的眼睛,随着眼睛处感觉到一股暖意,他的视觉竟然逐渐恢复了过来。
西疆之毒竟是瞬间就被来人给解开了。
而在他从黑暗模糊变为清晰的视线中,只看到一名身穿黑色描金长裙的少女指间正夹着他的刀刃,倾城绝世的小脸上则对他露出了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你竟然宁愿用别的刀也不愿意用我?嗯?”
绮罗生:“……”
虽然听不见对方的声音,但不知为何,他忽然觉得有点后背发凉。
第8章 第3章
月之画舫内,绮罗生缓缓披上了外衣,他方才已经将伤口简略地处理了一下——伤口并不深,就连原本算得上是麻烦的毒素也已经被净化清除干净了。
而那个替他解了毒,又将他从杀戮状态中拉出来的少女,此刻正坐在他的对面双眼放空,不知神游去了哪里。
他轻轻咳了一声,那姑娘好似终于回神了一般,涣散的瞳孔也聚焦定在了他的身上。
“绮罗生多谢方才姑娘之相助。”他眉眼清冷如明月,语气却谦和而温柔,“还未请教姑娘的名讳。”
陆思危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然后在他的注视下,化作无数黑色的光点消失在了他的眼前。
绮罗生顿时一愣:“姑娘?”
陆思危此时已经离开了玉阳江,她需要验证一下自己的猜想。
在方才的战斗中,当绮罗生的鲜血滴落到了黑月之泪上时,她瞬间便感觉到了这把刀的异变。
那一滴血就仿佛一把钥匙,打开了这把刀对她的禁锢,使得她终于可以脱离刀身化作实体。
但她并没有完全脱离黑月之泪的束缚,她仍旧可以从黑月之泪的身上感觉到那股细微却牢不可破的牵引力。因此她在为绮罗生解毒之后便立即离开了他的身边,想看看那股牵引力究竟有什么作用。
“原来如此……”陆思危站在一棵繁茂的大树之下陷入了沉思,“我离开的距离似乎并没有什么限制,但是……”
她看了看自己已经开始逐渐变得透明的身体:“我似乎不能离开那把刀太久,而现在距我离开它已经超过了十个时辰,嗯……我要不要把那把刀带走?等找到了彻底脱离的方法再将刀还给绮罗生。”
陆思危思考着这件事的可行性,没再抗拒远方的那股吸力,她的身体也随之逐渐消失在了此处。
画面一转,她果然又回到了黑月之泪的刀身内,而眼前所见竟又是一副战火高涨的对峙景象。
葬刀会人马与西疆之人再次来袭,绮罗生此时身中毒藤之毒,脸颊嫣红,冷汗更是浸透了他的衣物,江山艳刀上有鲜血流淌而下,他已到了强弩之末的地步。
陆思危很想捂额,然后好好问问绮罗生,为什么你又中毒了?!
咻!
随着一道破空之声,一支迅如流光的箭矢更是朝着他的心口穿刺而来。
陆思危叹了口气,蓦然现身在他身侧,然后轻轻一抬手,那箭矢便被她定在了半空。随即她抬眼扫了高峰之上的弓箭手一眼,轻喝一声“去”,那箭矢便已猛然回转,用比方才更快了三倍的速度射向了那名弓箭手。
天弓留痕愕然睁大眼睛,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被这一箭穿心而过,瞬间殒命当场。
绮罗生长刀杵地,剧烈地喘息着,模糊的眼中隐隐约约看见了这道黑色的身影,他勉强笑了笑:“姑娘,是你啊……”
“你是什么人?”痕江月眯了眯眼睛,话语中透出浓重的威胁之感,“竟然敢与我们葬刀会为敌。”
“我是什么人不重要。”陆思危挡在绮罗生身前,看着他们微微一笑,“因为死人没必要知道我的名字。”
“好大的口气。”痕江月怒极反笑,随即收敛了神色,冷冷下令,“杀。”
陆思危挑了挑眉,然后一脚轻轻跺下,扑杀而来的葬刀会杀手便如同受到了当头一棒,在骨裂之声中纷纷弹了回去,瞬间便是筋骨俱断,横尸当场。
面对敌人,她自然不会心慈手软。
痕江月瞳孔一缩,阴冷的眼神在看了她数秒后终是缓缓下令:“撤。”
“我允许你们走了吗?”陆思危却是懒洋洋地开口道,“你不会以为我是那种会放虎归山的人吧?”
“我呀,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斩,草,除,根。”
最后一个字落下,陆思危便先发制人地冲进了葬刀会剩余的杀手之中,所过之处便是一条条性命的消逝。痕江月当机立断,在察觉到自己不是她的对手的刹那,便毫不犹豫地离轿而起,并一掌将身边的手下拍向她,为自己争取了离开此地的机会。
“倒是果决。”陆思危挥袖将那个倒霉鬼扫到了一边,然后看着痕江月离开的背影并指一划,一道剑气便朝着他的后心激射而去。
痕江月感应到身后的凌厉之气,抽剑扭身回挡,然而他虽然挡住了这道剑气,但仍旧吐了一口血出来。
他一边急速后退,一边不忘撂下狠话。
“阁下这一剑,痕江月记住了。”
“记住了就好。”陆思危并未追击,反而眼底带着一丝兴味,“不怕你来,就怕你不来。”
“糟了,我把绮罗生给忘了!”陆思危忽然想起来身后还有一只重伤又中了毒的白狐狸,“绮罗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