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年关时这样的检查终于告一段落,也许是新年的喜庆气氛冲淡了这份阴郁,总之我喜闻乐见地缩在被炉里,一边跟有纪闲扯一边剥蜜柑。
跨年那天晚上佑树带着我和有纪偷偷溜出家门,我们在空无一人的雪地上打雪仗,玩得忘我便也顾不得冷。我只记得我们笑得很大声,衣服里面出了汗,帽子鞋子里头发上却都是雪,融化了就变成湿漉漉的雪水。
最后佑树背着我回家,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厚厚的积雪里,我把帽子里的雪偷偷抖到他脖子里,换来他一声信不信我把你扔到雪地里的怒喝。
妈妈打开家门看到落汤鸡一样的我们一时气的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总之先催着我们换下脏兮兮的衣服,然后佑树被爸爸提着耳朵教训,我被押送进浴室冲了无数遍热水澡,感觉自己快要泡晕在浴缸里才被允许上床睡觉。
第二天是初诣的日子,天还没亮我就被从床上揪起来,跟爸爸妈妈佑树一起走在神社的石阶上。看来他昨晚比我还惨,现在正半睁着眼睛止不住地打哈欠。
我将硬币扔进箱子,爸爸抱起我来摇了摇铃铛。我虔诚地拍了两下手,低头闭上眼睛。
一求爸爸妈妈佑树和有纪永远在我身边。
二求身体健康,无病息灾。
三求...
——「以后有机会再见面吧。」
我又想起幸村的那句话。
那就奢求一下,还能再见到那个人吧。
我睁开眼睛,拉着爸爸的手走下石阶。
神社门口的樱花树上冒出了新芽,春天就要来了。
第4章 紅鬱金
*
「真央!喂,醒醒,真央!」
我从昏沉的睡意中悠悠转醒,察觉到有人正在轻轻晃我的肩膀,我皱皱眉睁开眼睛,看见了日吉若无奈的脸。
我眨了眨眼睛,猛地从课桌上直起身子。我看看四周,已是夕阳西下,随着窗帘被风吹起在教室里投下大半昏黄的光晕。我揉揉眼睛开始收拾桌子上的书本:「抱歉,不小心睡着了。」
日吉像是已经习惯了我的脱线,只是默默地指了指我放在包里的手机。
「在震哦,刚刚。」
我暗叫一声不好,连忙抓起手机打开未读邮件,果然是佑树那家伙的欠揍语气:
『要让你老哥在校门口等到化作石像吗混蛋。』
我顿时一脸菜色,日吉看了我一眼,拎着包站起来:「一起走吧?」
我连忙点头,顾不得仔细收拾,把东西一股脑扔进包里匆忙跟上他的脚步。
走出教学楼的时候碰上了银发的高挑少年,他看到我们便停下打了招呼。
「日吉君,菅原同学。」
日吉点点头,我也顺势低头行礼,替日吉一起搭了句话:「凤君,这么晚了还不走吗?」
「回去拿下东西,马上就走。」他亲切地笑笑,然后摆摆手:「明天见。」
「明天见。」于是我们就此道别。
「凤君看起来一直都很忙欸。」
「因为这之后他还要去上钢琴课。」日吉淡淡地说。
「真厉害啊...」我不由得感叹一句。但我知道其实日吉的事情也不少,他家里是开道场的,每天回家还要进行武术的练习,所以真正的闲人其实只有我一个而已,想到这里我不由得在心里苦笑了一下。
银色短发少年是凤长太郎,跟日吉同样都是冰帝小学部网球俱乐部的成员,不过因为他并不跟我同班,我们的关系也仅仅是通过日吉相识的熟人罢了。相对来讲我跟日吉关系更近一点,他是我的前桌,虽然外表看起来冷漠臭屁又不好相处,但我还是凭借我打不死的小强精神摸透了他本性中的真善美,起码现在算得上是交往起来并无不适的朋友了。
有纪也升上了冰帝小学部,但是被分到了我的隔壁班。比起有纪最开始大失所望的样子,我倒没有奢求太多,像这样课间可以在走廊上聊天,中午可以一起吃饭就已经很让我满意了。
日吉和凤因为每天都要参加网球训练所以才会这么晚回家,至于我为什么也成为了晚归小分队的一员,一想起来还是让我忍不住叹气。
说到底如果不是为了等佑树初中部的课程结束来接我,我压根就不用在教室里等到睡着。但是由于最近这附近出了一起非常出名的诱拐案,搞得妈妈尤其担惊受怕,再加上我跟有纪回家的方向正巧相反,她最多只能陪我走到校门口,班上也没有跟我同路回家的同伴,虽然我极力强调已经快要小学毕业的我完全不需要她那么担心,但妈妈在一番斟酌后还是决定由正在初中部上学的佑树负责护送我回家。
「反正初中部离小学部也不远不是嘛,你们一起回来妈妈才能放心啊。」
妈妈笑眯眯地说着,这件事就这么不容我辩驳地敲定了。
佑树那家伙倒是很乐意的样子,拍着胸脯说一定会保证我的安全。那一瞬间我还有那么一点点小小的感动,不过过了两天我才知道妈妈为了奖励他给他买了一整套他最想要的漫画,我的那点感动顿时烟消云散,换成了对这种卖妹求荣行为的极端不齿。总而言之,一番周折,最后还是变成了这种不得不在回家路上增进我们岌岌可危的兄妹情的状态。
「真央。」
日吉突然叫了我的名字,我嗯一声转头看向他。
「明天要不要一起去看初中部的网球赛?」
「网球?」我点点下巴在脑子里搜寻了一通冰帝中学网球部的相关信息,依稀记得这学期刚开学的时候佑树一脸不爽地回家抱怨初一来了个从国外回来的超级臭屁的大少爷,把学校搞得天翻地覆又跑去网球部闹革命,一己之力把所有人打趴下以后直接当上了部长,还立下了强者为王这样的铁律。
虽说这件事跟我没什么关系,佑树也只是提了两句充当谈资,但今天听日吉提起,对于现在的冰帝网球部和那位传说中的一年级部长,我还真的有点好奇。
「长太郎也会去。」日吉带着那一贯清冷的表情补充道。
我从思绪中回神,才意识到他不会误以为我不回答是因为不愿意跟他单独去看比赛吧。嘛,虽然跟这家伙一起出门确实比较考验我的耐心和心理素质,但我对相熟的人一向是比较有求必应的。既然日吉都这么说了,明天又正好没有事,去看看网球赛也无妨。
「好啊。」我点点头,又说:「那我顺便叫上有纪吧。」
毕竟人多比较热闹,如果比赛无聊的话,有纪还能陪我说说话。
日吉表示随我的便,这个话题结束的时候我们已经走到了校门口。我老远就看见佑树插着兜半个身子倚在墙上的风骚样子,只能满头黑线地走过去,暗戳戳地冲他的小腿来了一脚。
「喂你这家伙!迟到就算了还给我来这一套,信不信我今天就把你送给人贩子啊——」
「啊,刚刚的话我要告诉妈妈,你的自行车别想要了。」
「你啊——」
我一边忍受着佑树在我脑袋上的大力碾压一边绝不屈服地施展嘴炮,直到日吉的声音带点无奈地插进来。
「学长好。」
这话是对佑树说的,冰帝就是对长幼有序这点教育的特别严格。
佑树这才意识到自己好像在后辈面前有些失态,轻咳两下把手收回来,点点头示意自己有听到。然后日吉就一秒钟也不想多呆似的转身走远了。我想我该感谢他拯救了我好不容易攒起来的这点身高。
于是我便和佑树一起踏上了回家的路,看来在后辈面前丢了面子这点让他十分在意,冷着脸话也不说一句,以往他心情好的时候还会帮我拎书包,今天是没戏了。
我也觉得自己有点理亏,于是讨好地挑起话头,说了明天要去看网球赛的事。佑树抬起眼皮瞥了我一眼:「网球赛?我可记得我的比赛你都没来看过几回。」
得,一不小心又踩到雷点了。
我必须承认我是个极其讨厌晒太阳和一切体育运动的人,就算是佑树所在的篮球部的比赛我也只去过那么一两次。可是给他加油的小姑娘那么多他怎么就不能放过他可爱的妹妹呢?
我偷偷叹了口气,好脾气地解释说我只是陪日吉他们去看看,大不了下次他比赛我也去看就是了,挤在前排扯嗓子尖叫的那种。
佑树明显也没把我的鬼话当真,这么停顿了一秒,突然弯下身子把脸怼到我面前。
「喂,你不会是看上迹部景吾了吧?」
「...谁?」我看着他阴邹邹的表情一脸迷惑。他看我的样子像是的确不认识,这才直起腰来没事人一样大步流星地向前走去。
我站在原地陷入短暂的无语,不过作为一个好妹妹,对于他这种突然大脑抽风似的行为还是需要体谅的。我点点头说服了自己,开始思考明天到底该带哪把遮阳伞出门。
*
就算是经历过篮球部比赛时观众席上那些小姑娘聚集在一起的惊人分贝,看到冰帝网球部应援团的阵仗,我还是只能感叹自己世面见得太少了。
有纪跟我的反应大同小异,挤到我身边悄声嘀咕说这也太夸张了吧,打球还是开演唱会啊?
一边的日吉和凤倒是神色如常,看来他们也不是第一次来看网球部的比赛,除了比赛内容以外的东西对他们来说大概都是浮云。
我拉着有纪挪得离应援团稍微远了些,紧接着周围的嘈杂就又上了一个分贝,双方选手走入场地,有个紫灰头发的少年走在最前面,在场地中央环顾一圈,然后抬起手气势十足地打了个响指。
应援团沸反盈天的声音就这么随着他的动作消失了。
看来这就是冰帝网球部的部长,佑树口中那个极其高调的臭屁同级生了。
我默默扶额,今日一见,还真是跟传闻中一模一样啊。
有纪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拉着我的手晃个不停。
「他就是迹部景吾啊!迹部财团的那个大少爷,据说我们学校好几栋楼都是他们家捐的欸!」
原来他就是迹部景吾啊...
佑树到底为什么会觉得我喜欢他呢?我无比困惑地趴在围栏上,看着那个行事作风仿佛从上个世纪的欧洲贵族电影里抠出来的迹部少爷陷入沉思。抛开谁都喜欢有钱人这一点,他居然还指使那个憨厚寡言的超级大好人桦地同学帮他搬椅子!桦地同学可是我们小学部的诶?!太过分了吧?
就在我不知不觉中已经把迹部打为仗势欺人的反派大地主时,比赛开始了。
第一场比赛结束得很快,接着迹部就上场了。我眼看着他极为骄傲地摸了一下眼睛下面,然后一甩手把外套扔了出去。
我被震耳欲聋的尖叫声吵得两眼一黑,不禁伸手抚慰了一下我可怜的耳朵。有纪有点担心地问我:「真央你没事吧?」
我的确是被太阳晒得有点眼花,于是我主动请缨去帮他们买汽水,顺便借此机会找个阴凉地歇一下。
我投进硬币,在自动贩卖机上按了几下,弯下身子去取滚出来的汽水。拉开拉环的一瞬间,视野中的某个角落似乎闪过一抹熟悉的蓝紫色。我顿时愣住,抬起头左右看了看,只有几个穿着土黄色运动服的人渐行渐远的背影。
也是,怎么可能嘛,这里可是东京啊。
眼都花了,看来是真的要中暑。我摇了摇头,喝了两口汽水才感觉舒服许多。
等我回到观众席时冰帝的比赛已经快要结束,看来对手学校的实力不怎么样,被冰帝连拿两局,而现在正在进行的比赛也已经到了冰帝的赛点了。
然后哨声响起,我跟有纪一起走到日吉和凤身边把饮料递给他们,凤君温柔地道了谢,日吉接过饮料的时候像是还沉浸在刚才的赛事中,他低着头,过了一会儿眼神突然变得很坚定,我听见他低低地说了一句:「以下克上。」
有自己为之奋斗的目标真好啊,我不禁有些羡慕。仅仅是一颗黄色的小球,也能引得这么多人为它着迷,说明网球也是一项很有魅力的运动吧。
离开冰帝的比赛场地,日吉突然扭头跟凤说:「立海大的比赛好像还没有结束。」
「那个立海大...去年全国大赛的冠军?」
日吉点点头,然后对我和有纪说:「我和凤要去看立海大的比赛,你们如果没兴趣的话可以先回去。」
我由于刚刚的感悟对网球又萌生了那么点兴趣,再加上有全国大赛冠军这个噱头,便自告奋勇地表示也要跟去。有纪虽然看起来累得只想回家,但还是舍不下我,只好不情不愿地走到我旁边。
于是一行四个人又来到了立海大的场地旁,这里的人也不少,我费了不少劲才扯着有纪挤到前面,然后她抓着我袖子的手突然攥紧了,我察觉到她神色的变化,抬起头去看球场上的人。
那一刻我连呼吸都凝滞了。
隔着铁丝网,我看到了那个正在跑动的少年。肩上的土黄色外套随着他干净利落的动作自然飘起,跟我记忆中分毫不差的鸢紫色在明媚的阳光下鲜活地跳动着,然后我在绿色的吸汗带下看见了他的眼睛,不似我印象中的温柔,却多出了追逐于那颗黄色小球的兴奋与专注。
如假包换的幸村精市,时隔六年,再次出现在了我的眼前。
看完比赛后有纪的神情比我还要凝重,她肯定看出了我的异常,也明白我是因为什么。连日吉都觉得气氛有些不对,但他看了看我,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
我很想对有纪解释点什么,但刚刚闯入眼中的画面已经把我的脑子填得满满当当,那一瞬间我被唤醒的不仅仅是关于幸村精市的记忆,还有神奈川的海,神奈川的祭典,家门口的那条街道,甚至是拐角处最常光顾的那家甜品店。像是散落的拼图一片片归位,吸足了养分的种子冲破尘封的土壤,肆无忌惮地伸展枝叶,试图刺痛我的心脏一般疯狂生长。
至少在那一瞬间,我觉得我看见了我的太阳。
第5章 躑躅
*
那天回家后我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间里呆了很久很久,我看着天花板把大脑放空,过了一会儿又不自觉地站起来在房间里东翻西找,然后我在衣柜的最底层把那幅画掏了出来。
由于年代久远画纸有些微泛黄,但纸上的人依旧轮廓清晰。我坐在地上抱着那幅画看了两个钟,吸气又吐气,然后把它扔到一边,把自己卷进被子里默默地留了一阵眼泪。
佑树要是看见我现在的状态肯定会冲过来检查我的脑子有没有进水,但他不知道他把我一个人扔在神奈川的那段日子我真的有这么多愁善感,就是在那种状态下我遇见了幸村,然后他就变成了一个开关一样,只要事情跟幸村精市有关,我就矫情得让我想一把拍死自己。
我现在的确想一把拍死自己,因为我很危险地察觉到我脑袋里不理智的那部分想法正在飞速膨胀,将我引向一个不知是福是祸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