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他不知道,我就应该一遍一遍地告诉他。
我抱着那罐饮料,上前一步拉起幸村的手。
「我最喜欢你了。」我藏起发烫的耳根,看着他的眼睛,用与他不相上下的认真语气说道。
幸村愣了一瞬,然后歪着头笑了。
——「我也是。」他说。
幸村领我来到了一楼的公共休息室。距离休息时间还早,又正是充满活力的年纪,即便已经训练一天,这里还是被聚在各处的男生填得满满当当。
作为罕见的女生,就算大家都在忙活自己的事情,幸村拉着我走进去时依旧难免吸引了相当一部分目光。
「怎么还能带着女朋友来集训的啊!」
不知道从哪里传来一声这样的哀嚎。这下向我们投过来的注视变得更多,我咬着唇低下头,幸村倒是神色如常,抓住我的手反而更难挣脱开了。
我不由得瞥了一眼他此刻的神情。
「所以又怎样?」——根据我的经验,唇角那个微妙的弧度的确在这样说。
这个人啊...
就算对自己的实力再有自信,也该明白寡不敌众的道理吧。
我沐浴在同年龄段男生羡慕嫉妒又愤愤的眼神洗礼下,无奈地在心里叹了口气。为了幸村这之后不会遭人暗算——前提是如果有人能够做到的话,我还是决定开口说点什么。
「那个,菅原桑是后勤人员的一份子啦...」
樱乃的天籁之音及时替我解了围。
我感激地看了她一眼,有纪也在这时走了进来。
营地中仅有的几个女生聚到一起,室内不少男生眼睛都顿时亮了起来——当然,这要除去正在全神贯注地打游戏,一口接一口地吃东西,以及一刻不停地吵架拌嘴的那部分人。
「Lucky!想不到今晚还能见到其他可爱的女孩诶。」
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休息室的千石君好像完全没有在意方才被幸村无视的尴尬经历,又开朗地凑到有纪身前:
「那...这位小姐总不会也名花有主了吧——」
我正想着有纪会找什么理由拒绝这唐突的搭讪,谁知在她作出回应前已经有人先一步打断了千石的话。
伴随着一声响指,富有磁性的声线在不远处响起。我望过去,原本落坐在单人沙发椅上的迹部景吾放下手中与周围格格不入的高脚杯,起身向这边走来。
「她是本大爷的女朋友。」迹部挑了下眉:「你有什么问题吗,啊嗯?」
...什么!?
我猛地看向有纪,她正怒气冲冲地瞪着迹部景吾,似乎在责怪他的发言不合时宜。
不不不,当然是这样,因为...
——这件事连我都不知道啊!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在我想到这句话前,已经有人先一步脱口而出。
是哦。我扯扯嘴角,这个营地里因为被蒙在鼓里而感到震惊的当然不止我一个才对。
应该说,或许那个人比我还要焦急一些。
「你...和迹部君在交往吗?」
白石藏之介——某人名副其实的堂哥一脸惊讶地看向迹部,在接触到对方理直气壮的眼神后还是选择将目光落到有纪身上。
好好先生一贯的宽容沉稳中难得出现一丝裂痕,这让我突然有些想笑,即便对有纪来说现在大概是个棘手的情景。于是我默默地别过了头——然后又立刻后悔,因为这下我注意到了迹部的家居服,除开那一看就价格不菲的衣料,完全不符合这个年龄段的高贵剪裁让我差点瞬间笑出声来。
幸村及时地侧过身子将我罩在阴影里,然后伸出手指放在我的唇边。
「跟我单独去外面呆一会儿吧,呐?」他悄声说道。
我看了一眼有纪短短时间内变换交织的表情,想来光是应付她眼前的这两个人便已经足够难办了。
等回到宿舍,一定要让她把一切交代清楚。
我这样想着,作为有纪对我隐瞒这一重大消息的小小报复,我对她耸了耸肩,故意忽略了她求助的挤眉弄眼,干脆地跟着幸村转身离开。
毕竟就算我现在掺一脚进去,面对那样的两人也必然是束手无策嘛。
我跟幸村在渐深的夜色中漫步到了网球训练场,即便是这个时间,这里也没有想象中荒凉,有好几个球场都有高中生模样的人正在练习对打。
——『因为在这个集训里,没有人想停留在原地。』
那一刻我突然又想起幸村的话。
见我怔怔地盯着那边,幸村走到场边的长椅附近,再回来时伸手递给我一个球拍。
「要试试吗?」他看着我。
我伸手握住拍柄,他松开手的瞬间我清晰地感受到了网球拍的重量。沉甸甸的,我试着挥了挥。幸村问我:「会重吗?」
「这里好像没有女孩子用的球拍呢。」他抓住我握在拍柄上的那只手,向下拉扯的重量一下子消失不见。幸村在我身后用这样的姿势带着我挥起球拍,我从温热的手掌下感受到薄薄的茧,他的下巴挨到我的发梢,跳跃的小球在拍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然后在我怔怔的视线里越过球网,落地滚远。
这...就是幸村的网球吗?
虽然我知道这对他来说完全没有任何技术上的发挥,跟赛场上意气风发的样子更是相差万里。但我的确从刚刚那个温柔的挥拍中,感受到了很多从未感受过的东西。
只是因为我从来没有想过,我的身影也可以像这样在球场上跟他交叠在一起。
幸村松开手,我有片刻晃神,随后拿着球拍走到球网对面。
我弯身捡起一颗球,挥挥手将它打到网的另一边。
「来打球吧!」我冲他喊道,笑得很开心。
跟幸村一起进行他最喜欢的一项运动——这对以前的我来说简直是天方夜谭,而现在却有了这样的机会,我确实在那一瞬间被突如其来的欣喜填满了心房。
直到...
在小球第无数次落到我附近的地面后我终于忍无可忍地弯下腰,喘着气怒瞪一眼球场那头笑意盈盈的人影。
这个人...让我拿一分会掉块肉吗!
我歇息片刻,气鼓鼓地直起身子。
「啊,有流星!」我伸手指向他身后的天空,同时在他偏过脑袋的瞬间飞快地将球打了过去。
我还没来得及为这稍显卑鄙的胜利而庆幸,球便在我还没反应过来时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击打在我身后的地面上。很显然,这一回合又是幸村的得分局。
「真央,你好像看错了呀。」他云淡风轻地微笑着。
我站在原地陷入了沉默。
...所以爱会消失对吗?
我当然没奢求能跟中学网球界的神之子一决胜负,但是身为他的女朋友,我连被放个水的机会都不配拥有吗?
那家伙刻意忽视了我怨念满满的眼神,向我靠近几步后无辜地挑了下眉:「要认输吗,真央?」
「可我还没有使出我的招式呢。」
什么?
难道他还想在这里灭了我的五感吗!
我难以置信地睁圆了眼睛。
幸村像是忍着笑意似的,他绕过球网,在我直愣愣的注视下伸手覆上了我的眼睛。
视野陷入一片黑暗,我下意识地眨了眨眼,睫毛像硬硬的蝴蝶翅膀一样扫过幸村的掌心。
这种感觉十分微妙,跟眼前模糊黑暗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幸村带着温度的手掌,我几乎立刻安下心来,任由另一只手放上我的肩膀。
在这样的情况下,幸村吻住了我——带着点小小的急切似的。
我猛地颤了颤,视觉的丧失和幸村按住我的手臂使我乖巧又顺从。也正因为这样,幸村此时的表情与姿势只能凭我想象,我格外清晰地感受到他温热的吐吸,鼻尖触到我嘴唇上方小小的一块皮肤,在上面留下足以让那处燃烧起来的奇妙感觉。
我开始猜想他的样子,漂亮的鸢紫色眼睛可以是睁着或闭着,微微偏着头——他正在洒满月色的网球场上吻我。在他的领域里,他在一心一意地吻我。
我意识恍惚地开始用肺活量计算这个吻的长度,在我感到喘不过气前幸村离开了我。我轻轻唔了一声,这之前他的舌尖很刻意地扫过我的犬齿下方,留下一点奇异的麻痒。
这时他依旧没有放开盖住我眼睛的手,在我平复呼吸的短短时间,我听到幸村轻轻的笑声。
「五感剥夺。」他用气音在距离我耳朵很近的位置说道。
然后他松开了束缚住我的手。
夜风拂过我涨红一片的脸颊,我眨眨眼睛,错综复杂的感情填满了胸腔,看着站在眼前的幸村,我却迟迟憋不出一个字。
...这下我不得不认输了。
打球打不过他也就算了,耍流氓也比不过,真是...好气哦。
晚上回到宿舍,只有樱乃一个人在。
我百无聊赖地靠在床头,无意间瞥到樱乃认真读书的侧脸,突然生出了些许八卦之心。
「呐,樱乃你有喜欢的人吗?」
小姑娘的身子一下子便僵住了。
「那,那个...」她对着手指,慌乱地看向地面。
看这个反应,是有的啊。
「青学的吗?」我掰着手指开始列举可能的选项:「手冢君?不二君?」
「还是...」我想起那个意气风发的一年级猫眼少年:「是叫越前君来着吗?」
樱乃的脸在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便红了个彻底。
女孩过于单纯的心思表露反倒让我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我适时地笑笑,并未追问下去。
只是,没想到居然是他呀。
我试图回想了一下与越前龙马产生交集的短短瞬间。除了在公共场所的擦肩而过,好像...
啊。我猛地想起来,不久前在休息室,千石被迹部打断的瞬间,他似乎在角落的沙发里压着帽檐说了一句「还差得远呢」。
那个少年的脑中的确没有什么前后辈观念的样子,还真称得上是特立独行。
不管幸村是否在意,我至今还对那场比赛的结果耿耿于怀。早知道就抓住机会整他一把,也算是帮幸村报了全国大赛之仇。我有些坏心眼地想着。
突然响起的开门声打断了我的思绪,我和樱乃不约而同地看向门外,是有纪。
我正想追问她处理事情的结果,谁知她看起来神色有些紧张。走廊上似乎有杂音传来,开口前她甚至敏捷地扭转身子,躲过一件飞来的不明物体。
我迷惑地探头去看,那居然是...枕头?
「不知道怎么回事,男生们掀起了枕头大战。」有纪短促地喘了口气,扶着门边一脸倦色:「为了不被波及到,我们快去楼下避难吧。」
这么晚了还不消停,你们真的是完成了那些可怕训练量的家伙吗?
我不禁无语地抽了抽嘴角,披上外套准备去见识一下外面究竟是何种场面。
因为营地里没有专门的女生宿舍,所以我们几个的房间跟男生们同在一层,只是位于最深处。即便如此战火似乎也已经蔓延过来,在我们沿着走廊前行的过程中,地面上洒满了乱糟糟的荞麦壳。
路过拐角时身侧的气流突然一变,我将将喊出一句小心,推开樱乃后结结实实地用额头接住了凌空飞来的一只枕头。
我眼冒金星地捂着脑袋蹲下身子。
嘶...说实在的,够疼。
「搞什么鬼!」有纪气得要爆炸,跺着脚就捡起枕头冲了出去。
我没来得及劝阻,樱乃搀着我往旁边走了两步。我从短暂的头昏脑胀中恢复过来时才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战局中央,枕头在男生宿舍门前的走廊上飞成一片,我贴着墙根深深地皱起眉。
「真央?」
我抬起头,幸村,白石和不二从同一间宿舍里走了出来。
什么啊,居然走到这里来了。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幸村在交错的枕头攻击下动作自如地走到我面前。外衣垂顺地搭在肩上,何止是不显狼狈,就连一根头发丝都没有凌乱。
我知道神人有别,老天爷倒是也不用像这样频繁地提醒我的。
「没事吧?」幸村蹲下身子,在注意到我额上的红肿后眉头皱起。
我摇了摇头,不二君在出门后便拿着枕头往另一边去了,白石问了我有纪的去向后也匆匆跟上。我拉住幸村的手臂,准备开口劝他去避难的前一秒突然感受到带着些许寒意的低气压。
「呐,真央知道这是谁干的吗?」他抬着嘴角指了指我的伤处,那个笑容在我看来格外危险阴森。
我大概猜到他要干什么,支吾两声试图糊弄过去,然而事实并非如我所愿。
「嘛,从头开始找也可以。」
幸村站起身子,维持着那种冷冰冰的气场在凌乱的背景中头也不回地走远了。
啊这...
我收回视线和樱乃面面相觑,数秒钟的沉默后对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总之,我们先去避难吧,呐?」
如此这般,我完全不知道这兵荒马乱的一晚究竟如何收场,直到第二天一早在房间门口捡到跪在地上对我土下座谢罪的切原赤也。
...原来是你啊。
*
从U-17训练营回到家里后没过多久,我便收到了幸村入选U-17世界杯日本代表队的新消息。
少年人的征途是星辰大海啊。
我默默地感叹一句,拿起电话好好道过恭喜后,转而将目光移到房间角落的画布上。
既然这样,我又怎么能认输呢?
我提起嘴角,落笔在那片洁白上的一瞬间,缤纷色彩绽开,眼前好像浮现出了崭新的地平线。
我们会在各自的道路上前行。
在抵达梦想的彼岸之前,所有的结束都是开始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