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样怎么样？」
「味道不错。」她淡淡地说。
我嘿嘿傻笑了两声，姬川也放下心来开始吃饭。
趁着气氛缓和不少，看着那个堪比生化武器的便当盒，我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那个便当...是你家里人做的吗？」
藤冈顿了顿：「是切原塞给我的。」
「你也认识那个切原？」姬川惊呼了一声，我才想起来她还不知道这两个人以前认识。我帮藤冈解释了两句，不禁在心里想切原跟她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恨居然要用这种东西来害她，莫非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青梅竹马之间的纠葛吗？
藤冈同学一定看出了我发散到天南海北的思绪，无奈地轻叩了两下桌子，难得耐心地给我解释了来龙去脉。
「他姐姐经常会做一些这样的...嗯，失败品，让他带到学校来。」她说：「虽然他是塞给我了，大概也不认为我真的会吃的吧。」
...那是必然吧，那样闪烁着地狱之光的东西，会吃才有鬼啊！
切原究竟是在什么样的环境下生存下来的啊？因为这样所以才培养出了那百折不挠的小强精神吗？想到这里我心里不禁又充满了对他的同情与关怀，下次是不是应该再让妈妈多做点便当分给切原呢...
在这种尚且算得上轻松的氛围中，我和姬川藤冈一起解决掉了午饭。收拾掉空便当盒，我正准备拖着椅子离开，藤冈同学突然叫住了我。
我愣了一下：「...有什么事吗？」
「菅原你，没有申请班委吧。」
为什么明明是疑问句从藤冈嘴里说出来就像陈述句一样理所当然，嘛，虽然事实是这样没错。我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藤冈从桌子里拿出一张表格，对着我指了指上面的空缺：「来做我们班的宣传委员怎么样？」
「啊？」我看着那张表格缩了缩脖子：「...为什么是我？」
「切原跟我说你加入美术社了，说明你在这方面应该有一定才能吧？」她平静又不容辩驳地说。
「这个啊...」
我尴尬地笑了两声，顺便在心里默默推翻了刚刚决定给切原带便当的决定。要知道我一向对这种要承担公共责任的职位没有任何兴趣，甚至还有些畏惧。但藤冈同学都这么说了，我该怎么拒绝才好啊？
藤冈见我犹豫不决的样子，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掏出纸巾擦了擦手，然后淡淡地瞥了我一眼。
「幸村精市也是他们班的宣传委员。」
椅子划过地面发出一阵略显刺耳的声音，我把整个上半身砰地拍在她的桌子上，心虚地看了一眼已经回到自己座位的姬川，然后抬起头结结巴巴：
「...你...为，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个？」
这也是切原告诉她的？不可能啊？他压根没见过我跟幸村同框的时候，难道我表现的就这么明显吗！
「据我所知，上一周你撞上网球部时只跟幸村交谈，幸村精市是美术社的挂名部员，社团参观日那天你折回去拿东西时网球部的训练已经结束，遇见幸村的可能性极高。」藤冈的目光像毫无感情的探照灯一样打在我身上：「综上所述，简单推断一下，你对幸村精市感兴趣的概率至少有百分之五十。」
我已经整个人呆掉，如果现在有一副眼镜架在藤冈的脸上也不会有丝毫违和感，我自以为跟她算不上熟悉，她居然连我对谁有兴趣都猜出来了吗？
「如果你当上我们班级的宣传委员，学校里有大型活动时大概率可以与幸村精市一起工作。」她平静地补充道。
「你真的不考虑一下吗？」
所以她在对我提出这个要求的时候，就已经料定了我不会不答应对吗？
我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缓慢又沉重地点了点头。
藤冈立刻拿出表格麻利地在上面添上我的名字，我咬牙切齿地小声嘀咕：「你应该庆幸姬川不在这里。」
她有点疑惑地抬起眼皮。
「不然她一定会缠着你直到你承认你是柳学长的亲戚。」
「柳莲二？」藤冈抿了抿唇：「我听切原说过他头脑很聪明，多谢夸奖。」
呵呵。我干脆地抬起屁股拖着凳子走人，气不过地回头瞪了她一眼。
「提起高年级的前辈要给我在名字后面加学长啊喂！」
第9章 白緑
*
时间一晃就到了五月。校园里的樱花花期正盛，天气也温暖舒适，美术社安排了几场室外写生，我缩在樱花树的阴影里，一边运笔一边随手拂去落在膝头的几片花瓣。这几天社团里也没有布置具体的题目，我便想到什么画什么，倒是自在得很。
我揉了揉眉心，抬头从花叶的缝隙中窥见明媚的阳光，再向前一瞥便望见月见学姐的背影，柔顺的金发在阳光下泛着带有透明感的光泽，起笔落笔甚至涮笔的姿态都透着一股训练有素的优雅端庄。
我印象中能够拥有伟大成就的艺术家，如果不是不修边幅的天才与疯子，就应该是月见这样甚至能连带着她的作品都萌生出一种清雅脱俗的气质的美人。更何况我见过她的画，不管从什么方面来评价都不可谓不优秀。据早坂所说，她在升入中学前便已经获奖无数，再加上刚刚升入二年级便能够当上社长，在绘画上的才能必然是受到承认的。
这么一想，真是个完美到无懈可击的人啊。
我就这么走了一会儿神，接着听到老师宣布集合的声音。我合上素描本走过去，看来天气太好也不是什么好事，就在他进行总结的短短时间里，我居然有些昏昏欲睡。
让我清醒过来的是早坂的声音，她扯了扯我的袖子：「菅原同学准备去吗？」
「...啊？」去什么？
「上野美术馆的鉴赏会啦！」她皱了皱眉：「老师刚刚说的，就在下周末，想去的话可以自行报名。」
「哦——」
上野美术馆吗...正好可以趁这个机会去见见佑树和有纪。我这么想着，便点点头表示自己会去。
早坂高兴地捏了捏我的手：「那就一起吧。」
*
吃过午饭，我一个人拿着画笔和作业本上了教学楼顶的天台。
这个地方是我最近才喜欢上的。之前跟姬川一起来的时候正值午饭时间，有不少人在这里吃便当，但我发现只要避开高峰时期这里便会清静许多。我还寻到了一个很惬意的小角落，不仅能避开刺眼的阳光直射，还可以看到校园里的大片景色。
我很喜欢窝在这里独自做自己的事情，有种迷之岁月静好的文艺气息。
我轻声哼着歌走过去，又突然发现今天我的领地里似乎有个不速之客。
看起来是个男生，曲起一条腿坐在角落里，懒懒地倚着墙。
是在睡觉吗？我有些遗憾，但毕竟是人家先来的，我也没有非要让他离开的道理。
我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在看清那人的一瞬间便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我花了好大力气才强迫自己接受在天台上睡着的人居然是幸村精市这个事实，本来想转身离开的脚步又顿时踌躇起来。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幸村，眉头毫无防备地舒展开来，浓密纤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方落下淡淡的阴影，高挺的鼻梁上跳跃着春日的阳光。
上帝还真是不公平啊，光是这张脸就是我一辈子都画不出来的杰作了。
我叹了口气，说是被美/色/诱/惑也好，终究是舍不得就这么走开，拿了画本坐到对面的长椅上，心不在焉地勾画起来。
画着画着果然变成了幸村的轮廓，痴汉吗你，我在心里嫌弃了自己一下，腾出一只手揉了揉眉心，接着就被突然响起的声音吓得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
「菅原同学，找人当模特都没有报酬的吗？」
我猛地抬起头，幸村依旧是与刚刚无异的姿势，但那双过分漂亮的眼睛已经睁开来，带着些许调侃的笑意看向我这边。
「对，对不起！」我立刻站起来鞠了一躬，后知后觉地痛斥自己未免太过失礼，偷窥别人的睡颜什么的，怕是会被当成变态吧。
我心虚地瞥了一眼幸村的反应，他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然后指了指角落的画板：「这些是你的东西吗？」
「是...」因为已经打定主意长期驻扎在这里，为了图方便就把一部分画具提前搬过来了。
幸村无奈地笑了一下：「没经过你的允许就把它们挪了下地方，抱歉呐。」他说：「因为后面有我的绿植，这样会挡住它们吸收阳光的。」
是，是这样吗？我瞬间有些脸红，又补了一句抱歉，在心里埋怨自己的粗心。话又说回来，那些绿植居然是幸村养的吗？这种欣欣向荣的样子，我只在园林艺术展上看到过。
幸村招招手示意我过去，我抱着素描本在他身边蹲下，他弯下腰指着那一排绿油油的叶子：「你知道它们的名字吗？」
我对园艺没有丝毫研究，只好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
「学名是鹤望兰，但它们还有一个别名，叫做天堂鸟。」
就这些尖尖长长的叶子吗？我眨了眨眼睛。
幸村看着我的表情轻笑了一下：「不用觉得奇怪，因为它们是在冬天开花的。」
「到了冬天就必须养护在温室里，然后它们就会开出像插翅欲飞的鸟儿一样的花朵。」幸村的神色很温柔。
我一时失神，对这些绿油油的东西也萌生出一种向往来。
「等它们开花的时候，菅原同学要不要来看看呢？」
「欸？」我睁大眼睛：「可以吗？」
「当然可以。」幸村笑着说。他走到墙壁的阴影里：「其实这个地方，不久前只有我一个人会来。」
「既然菅原同学也发现了这里，想必它们已经把你当作朋友了吧。」
「我...不知道学长也在用这个地方...」我低了低头：「以后我可以不来打扰你的。」
「没有哦。」幸村摇了摇头，又说：「其实我不介意和菅原同学一起照顾它们。」
「它们是很娇弱的植物，大概也很怕寂寞吧。」
眼前的幸村迎着春日的阳光微微笑着，有微风吹起他的鬓发，我感受到一种美好到有些不真实的虚幻，只好用力眨了眨眼睛，然后问出了我纠结已久的问题。
「那个...这周末，学长会跟美术社一起去上野美术馆吗？」
「会去哦。」
我的表情不自觉地舒展开来，又意识到这份喜悦表现的未免太过明显，连忙收敛神色清了清嗓子。
我感觉到幸村又在看着我笑，这下我连头都不好意思抬了。
「那就，周末见吧。」
这样说完后幸村便逐渐走远，又转身对着我抬起手。
「再见，菅原同学。」
我傻乎乎地也对他挥挥手，夹着的素描本便滑落到地上，我慌忙蹲下去捡，再抬起头时幸村已经不在视野中。
我叹了口气，使劲拍了拍变得滚烫的脸颊。
真的是，菅原真央，你到底在干什么啊。
*
很快就到了我所期待的周末，我难得起了个大早，日程预定是在学校集合，然后乘社团准备的校车一起去东京。
我跟早坂打过招呼后便开始不由自主地左看右看，终于瞥见了那一抹徐徐走来的蓝紫色身影。月见学姐嫣然笑着迎上去，幸村冲她打了招呼，对上我直愣愣的眼神后露出一个微笑来。
月见学姐也向我这边看了一眼，然后拍了拍手，招呼大家抓紧时间上车。
月见点完人数后跟在老师后面最后一个上来，然后很自然地坐到了幸村旁边的位置上。我拉着早坂又往深处走了走，选了后面靠窗的一个座位。
上野美术馆我只在很小的时候来过一次，现在它的样子已经跟记忆中有很大出入。我走下巴士后有些新奇地左右看了看，老师把门票分给我们，强调了集合时间后就让我们解散自由活动了。
「菅原同学。」
我转过头，幸村正抱着手臂看向我。
「菅原同学有比较喜欢的画派吗？」
「...印象派吧，」我犹豫了一下：「硬要说的话，其实是比较喜欢莫奈。」
「是吗？」幸村歪了下头：「好巧，我也是印象派呢。」
「不过如果是喜欢的画家的话，我大概是雷诺阿吧。」
雷诺阿吗，那种温暖明亮的感觉，这么想来跟幸村散发出的氛围也有些微妙的契合。
我张了张嘴，还没说出什么便看到月见学姐从幸村的身后走来。
「幸村君。」她温柔地笑笑：「我之前跟你讨论的那幅作品，似乎这里也有展出呢，要一起去看看吗？」
我注意到她对幸村的称呼，所以那天的那声精市果然只是对外人的示威吗？
我的眼神变得有些复杂，幸村欲言又止地看了我一眼，我突然觉得面前的两个人就像在另一个世界一般完美又登对，心里泛起一丝酸涩，我不再去看月见学姐漂亮到有些刺眼的笑容，匆忙低头鞠了一躬便转身跑开。
我低着头脚步匆匆，在展馆门口被早坂拦下。
「你这么着急做什么？」她疑惑地眨眨眼睛，又凑近来小声问我：「你刚刚在跟幸村学长说话吗？」
「...打个招呼而已。」
我闷闷地应付了一句，甩开她一个人朝展馆深处走去。
我一个人默默地看完一个展厅的展品，敏感地意识到今天美术馆的人似乎比休息日的时候还要多。
话说，在校车上的时候老师是不是说过今天有某个名师的专题展览来着？
我顺着人流走到尽头的展厅门口，才想起来老师说的那位名师，大概就是前不久刚刚过世的风景画大师——石川佳明先生了。
据说展品中还有大师在世时从未公开发布过的作品，难怪今天这里的人会这么多。我从入口的墙边开始一幅一幅欣赏过去，然后在一幅画前停住了脚步。
这是一幅田园风景画，金黄的麦田占据了画面的大部分空间，但精心细看不难发现在大片堆叠的色块中隐藏的细节，比如吃谷的小鸟和玩耍的孩童，彰显出一片温馨祥和的景象。
明明是这样的画面，我却有种挥之不去的违和感。
我皱起眉，耳畔突然响起熟悉的声音。
「菅原同学。」
映入眼帘的是幸村的微笑，我下意识地在周围寻找月见学姐，却并未发现她的身影。
幸村无视了我的疑惑，径直走过来看了看我面前的画。
「虽然是比较早期的作品，石川大师的画果然都很不同凡响呢。」他笑笑：「或许我可以听听菅原同学对这幅画的看法吗？」
我又默默地看了一会儿，然后有点迟疑地开口：「或许，这其实是一幅很悲伤的画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