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如此切原也没有丝毫就此收手的意思,我才发现他身上也并非完好无损,虽然不似对方那般惨状,有几处伤口也渗出了丝丝血珠。
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他们不是在打网球吗?
切原发出一阵癫狂的笑声,舔了一下唇边,居然又举起了球拍。
明明对手已经输了,居然还要继续攻击吗!
不知从何而起的怒气占据了我的大脑,等察觉到自己在做什么时我已经冲进了球场。速度惊人的球擦过我的耳畔,重重落在我身后的地面上。
切原吃惊地微微睁大了眼睛,我绕过球场一步一步地向他走过去,然后抬起手,面无表情地把一整瓶水浇在了他的脑袋上。
透明的水柱从他的下巴上流到地上,折射过太阳光后化为一滩深色的水渍,在红色的塑胶场地上如同血的颜色。
切原被我突如其来的行动惊到,一时也忘了躲开。一瓶水见底后他才反应过来,难以置信地用那种凶恶的眼神瞪了我一眼,低头用胳膊去擦湿漉漉的脸时突然愣了一下。
我希望他看见了地上的水痕中映出的他的样子。切原赤也明明是那个会口嫌体正直地陪我攻克游戏关卡的少年,那个永远充满自信和挑战欲的单纯到有些固执的少年,那个会在班级门口笑着冲我招手的黑发绿眸的少年,而不是这个如同从地狱归来的恶魔一样的家伙。
这一点,你自己也明白的吧?
我沉默地看着切原甩了甩头上的水珠,然后皮肤上的红色渐渐褪去,头发也慢慢变成黑色,他抬起头看向我,充血的眸子已经恢复成清明的绿瞳。我瞥见那片绿色中的一丝茫然。
难道他在这样的状态中居然是无意识的吗?这样的疑惑在我脑中一闪而过。
我冷冷地看着他。
「如果连自己的身体都保护不好,输赢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板着脸甩出这句话,扔下空瓶后放在身侧的手还在微微颤抖。
切原脸上的神情似是郁愤似是懊悔,我突然觉得这样的情景诡异起来,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做法是多么过激。方才的大义凛然消失后只是徒增尴尬,于是我干脆地扭头转身就走,即使听到切原叫我的名字也没有回头。
就这么一路逃回了家,站到镜子前我才发现自己的左脸上多了一道刮痕,伤口很浅,却也清晰可见。
大概是刚才冲进球场时被切原的球擦到的缘故,但那时情绪正盛并没有什么感觉,现在冷静下来碰一碰还是痛得轻轻抽了口气。
这么看来明天估计会肿。我叹了口气,找出一个创可贴盖住伤口,回到房间把自己狠狠摔在床上。
怎么想现在也不是能去甜品店的心情,我怀着歉疚扒拉出手机给姬川打电话,说我身体不舒服还是决定不跟她一起去了。
明明已经做好了被她数落的准备,结果那边姬川却反应平平。
「啊...这样哦。」她的声音像是刻意收敛了平时的那股活力劲。周遭有些嘈杂,难道她已经在甜品店里了吗?
我这么想着,那边匆匆说了句没关系,让我保重身体便挂断了电话。
还是觉得不太对劲。
不过此刻的我也没有心思深究,我把头埋进枕头里,不由得对刚才发生的一切感到后悔。
从理性角度来思考的话,我其实不该把水浇在切原头上,还用那种上目线的口气说出那句话的。
但当时的我完全控制不住自己,因为我真的无法对那样凶暴的场面视而不见。
我不能理解为什么打着自己喜欢的网球,还要做出那种让自己和对手都遍体鳞伤的事。明明有很多人不能像他们一样自由地去追求自己喜欢的运动,为什么还不珍惜这样的机会呢?
我在一片黑暗中睁开眼睛。
或许我真正生气的是,他们拥有着我梦寐以求的健康的身体,却不懂得那有多重要。
*
心情不好的结果直接导致失眠,也导致了我第二天没来得及吃早餐就匆匆冲出家门。好在今天是体育祭,否则我怕是要被铁面无私的真田学长抓去关小黑屋写检讨。
姬川很显然被我见鬼一样的黑眼圈和脸上的创可贴吓了一跳,小心翼翼地问我昨天发生了什么。
「摔了一跤。」我敷衍地回了一句,顺便顺走了她桌上的两块饼干。
我一边嘎吱嘎吱咬着饼干,藤冈同学已经把我们班的绶带发到每个人手里,我看了一眼那条红色的带子,问姬川:「你要把它绑在头上吗?」
「才不咧。」她很嫌弃地撇了撇嘴,然后把它缠在了手腕上。
其实这个东西对我来说没有什么用处,因为从小学开始对于体育祭这类活动我都是彻彻底底的旁观者,对外公开的理由是重度贫血,一切剧烈运动都与我无缘,就算跳高跳远也完全不是能够为班争光的水平。
我想了想,把那条带子塞进了运动服的口袋。
一旦各年级开始比赛,体育祭对我来说就是散步大会,除了不能回教室,我坚决贯彻了「哪凉快哪呆着」原则,偶尔被姬川拉去给她看上的帅哥喊两句加油,其余的时间我都抱着膝盖缩在树荫底下发呆。
面前的参赛选手风似的跑过去,我伸着脖子拍了两下手,就看见藤冈抱着几本书向我走来。
她看了看我:「没什么事?」
「没有。」
「那就去帮忙画一下号码牌吧,有几个男生的丢了。」她说:「姑且也算是宣传委员的工作。」
既然她都这么说了,我当然不可能拒绝。
我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土,接着察觉到周围的氛围突然一变,我和藤冈面前出现了一个弯着腰喘气的男生。
我定睛一看那人居然是真田。他没有戴那个熟悉的帽子,发给选手的被姬川嫌弃的绶带被他无比端正地系在额头上。
我想起早上迟到的事情,下意识地一个激灵。真田直起身子,微微皱着眉,眼神无比专注地在我们之间扫视了一遍。我紧张地咽了下口水,藤冈依旧维持面瘫,然后真田终于伸出手,抽走了藤冈怀里最上方的一本书。
诶?
怎么跟我想象中的展开不太一样?
我僵在原地看着真田跑远,方才大气都不敢出的诡异气氛终于散去,与此同时周围不远处的几个女生开始看着藤冈小声嘀嘀咕咕。
姬川戳了戳我:「那可是真田学长诶,你干嘛跟见了鬼似的。」
「大概是心理阴影吧。」我心有余悸地缩了缩脖子:「我以为他要在这里查我的风纪。」
「你想多了。」姬川说:「是借物跑吧。」
所以才不打招呼就拿走了藤冈的书啊。
我看看藤冈,她还是一脸平静,对上我的眼神有一丝不耐:「快走吧。」
我这才想起自己的正事,别了姬川就跟着藤冈去画号码牌了。
干完活我又变成了闲人一个,我在跑道旁边站了一会儿,隔着老远看见在起跑线上准备的切原。
他比旁边其他人身姿更加挺拔,皮肤又很白,配上那头黑色的乱发格外显眼。
切原好像注意到我这边的视线,别过头看见是我,愣了一秒又很快把头低下。
果然会很尴尬吧。
我咬了咬下唇,发令枪响后切原便冲了出去,这时我突然发现早坂拿着应援棒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她好像是和切原一个班来着。
参观美术馆后我送了她自己烤的曲奇对那天的事情表示歉意,她也欣然接受了。我准备走过去打个招呼,刚刚迈开步子额角突然一阵钝痛,整个人失去平衡后仰着脖子倒地,我倒抽一口气想着棒球场的球怎么会飞到这里来。挣扎了一下想要起身眼前却是一片模糊,我使劲眨了眨眼睛,太阳像一个蒙尘的光点晃得我头晕脑胀,结果半天我也没有从地上爬起来。
该死的,早知道这么倒霉早上就该吃点东西。
周遭开始骚动,有人冲过来抓住我的肩膀摇晃:
「喂,真央!你没事吧?真央!」
是切原焦急的声音。
我扶着额头心想没事也要被你晃出事来,张了张嘴便是一阵恶心,于是我果断选择把嘴闭上。
然后有人把我背了起来,我的脸蹭到凌乱卷曲的发丝。
是切原啊。想到这里的下一秒我便把脑袋挨在他肩上失去了意识。
再度睁开眼睛时我已经置身于医务室的病床上,我抬手摸摸额头,那里已经被包扎过,能感受到一点消毒酒精带来的刺痛。
我从床上坐起来,看了一眼钟表,还好,没有晕过去很久。
白色的布帘动了动,医务室的吉野老师踩着高跟鞋走进来抱着手臂看向我。
「醒了?」
我点点头,她从兜里掏出什么东西扔给我,我摊开手掌,是几颗花花绿绿的水果糖。
「以后早上还是吃点东西吧。」她说:「这次是真的有点贫血,不过考虑到你的情况,回家后记得再去医院检查一下。」
吉野老师知道我潜在的顽疾,我哦了一声,不客气地撕开包装纸把糖果塞进嘴里,甜丝丝的葡萄味触及味蕾,我感觉混沌的思绪清晰了不少。
医务室的门在此时被敲响,吉野老师走出去开门。
「是你啊。」我听到她这么说了一声,然后我面前休息区的布帘再次被掀开,我含着糖果抬起头,看见幸村精市笑意盈盈地冲我颔首。
「你好啊,菅原同学。」
我差点被糖噎住,再一次整个人呆掉了。
他走到我附近的一张空床位上坐下,我下意识地打量穿着运动服的幸村,并未发现什么明显的伤口,他眉宇间也并无痛苦的神色。
即便如此我还是有点担心,试探着问道:「学长...有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啊。」幸村无比自然地回答道:「外面有些热,我进来休息一下。」
我抽了抽嘴角,不由得想起刚刚吉野老师习以为常的语气,看来幸村把医务室当成休息室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不过也可以理解,像他这么白,应该很怕晒吧。
「我来的路上遇见赤也了,他好像还有比赛,嘱咐我帮忙照看一下你。」幸村说。
所以背我来的果然是切原啊。
我想到自己现在的样子,不由得窘迫起来。且不说脸上的创可贴和额头上的纱布,就连膝盖也因为刚刚跌倒擦出一些青青紫紫的痕迹。
为什么会恰巧让幸村看到我这副惨兮兮的样子啊,真是糟糕透了。
幸村又微笑了一下,然后说:「听说,菅原同学昨天阻止了赤也的恶魔化?」
恶魔化?就是切原变成白发红瞳的时候吗?
我闷闷地嗯了一声,又听见幸村的声音:
「除了网球部以外,你是第一个能够成功阻止他的人。」
我有些意外地抬起头,幸村笑笑:「因为赤也一旦进入那种状态,不跟他对打到让他失去战意的话是没有办法恢复的呢。」
「...这样打网球,真的是正确的吗?」
我想起那天的场景,不由得当着幸村的面脱口而出。
「就算能赢,付出的代价不会太大了吗?」
幸村怔了怔,温和的语气中透露出些许无奈:「关于这一点,我们也在试图帮助赤也克服这一状态的负面影响。」
「但如果暂时无法解决,我们也不会放弃他作为正选的战力。」
我看着幸村的眼睛,好像在一片温柔平静的湖泊里面发现了灼热燃烧的火苗。
我又想起那天在球场上看见的幸村,那是跟我最初见到他时完全不同的样子。绝对的孤高冷傲,绝对的自信张扬。不管此前我是否清楚,但那也的的确确是幸村精市的一部分。
他的声音平淡而坚定。
「我们会达成全国大赛三连霸,不管要付出什么代价。」
作者有话要说:
鉴于真央妹妹和主上都是绘画爱好者,我就把章节名改成每一种日本传统颜色的名字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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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桜鼠
*
结束关于切原的话题后幸村也并未在医务室待多久,笑眯眯地说要去看看网球部部员们的表现便又离开了。
我也算是从跟幸村同处一个空间的紧张感中松了口气,躺回床上放松休息了一会儿,看看时间差不多到接力比赛开始,便起身准备去给姬川加油。
毕竟她也不知道我发生了什么意外,去画个号码牌就人间蒸发,她怕是又要胡思乱想了。
其实我在医务室混了不短的时间,因为接力跑一向是体育祭的最后一个项目。
姬川运动神经不错,被安排来跑最后一棒。我在终点等着姬川冲线,前面落下的路程有点多,即使姬川接棒后尽力超过一个人,还是只获得了第二位。
我从欢呼鼓掌的人群中挤过去,笑着递给她一瓶水:「辛苦了。」
姬川接过水猛灌了两口才发现是我,平复呼吸的间歇不遗余力地甩给我一个白眼。
「亏你还有良心来看我比赛。」她瞪着我:「一下午人影都没有,我还以为你被藤冈初夏暗杀了!」
我连忙凑上去制止她的胡言乱语,小声说我就是被棒球砸了一下,小题大做去医务室偷个懒。
她皱皱眉,看见我头上的纱布便没再追问。有些怜悯地碰了碰那处包扎,说你这两天未免也太倒霉了,该去神社拜一拜。
那可不是吗。我咧着嘴干笑了两声,心想我是得求求自己以后少一时冲动做些没头没脑的事。
体育祭接近尾声时我正在我们班的负责区域帮忙打扫卫生,突然听见有人叫我的名字。
我抬头转身,切原逆着光被夕阳描出一圈窄窄的金边,一脸歉疚地揉着后脑勺看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