丸井学长倒是看起来对便当更感兴趣的样子。我不太自在地鞠躬问好，然后便借口有事准备离开。
「这个给你。」
切原塞了一瓶饮料到我怀里。
我疑惑地眨眨眼睛。
「买错口味了，我不喜欢这个味道。」他说：「你拿去喝吧。」
哦。我看了看包装，荔枝味吗？我倒是蛮喜欢。
我抱着饮料说了再见，切原就被两个学长强制押送走了。
该怎么说呢...网球部的关系，还真是好啊。
*
晚上回到家，我写完作业后悠哉游哉地泡了个澡，擦着头发坐到床上时手机突然震了起来。
是姬川。我接了电话，紧接着就被突然响起的巨大分贝惊得把手机拿远了些。
「真央！你刚刚干嘛去了！我快把你手机打爆了都没有人接！」
「我...洗澡啊。」我一头雾水：「出什么事了？」
姬川的声音激动到了破音边缘：「出大事了！你快去我们学校的论坛看看！现在立刻马上！」
我为了安抚她立刻满口应下，叹了口气湿着头发打开了电脑。
要知道我在这之前可从来没有关注过什么我们学校的论坛，好不容易打开网址，又费了半天劲注册了一个新账号，等我终于看到论坛里的帖子时已经不知道是风波平了又起的猴年马月了。
即便如此我也看出现在的论坛乱成一团，主要体现就是新建的帖子极多，而且几乎都围绕着同一个主题。
有人在网球部部室安了窃听器？
我皱起眉头，虽说始作俑者的帖子已经被管理员屏蔽掉，但录音内容却已经在整个论坛范围内大肆传播。
真田学长要是知道了这件事，罪魁祸首恐怕不会好过的。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点开录音，虽然我也会好奇幸村跟网球部成员私下的相处模式，但怎么想这都有侵犯他人隐私的嫌疑。
手机再次震动起来，我接了电话，姬川问我听那段录音了没有。
「这是未经允许录下来的吧，听了会不会不太好...」我说。
「别人可以不听，但你最好听一下。」姬川好像已经不剩什么耐心，忍不住地叹了口气：「做好心理准备再打开哦。」
什么啊？
我突然变得紧张起来，手一抖鼠标便点击了播放键，我连忙深吸了一口气，接着便听到细碎的人声在嘈杂的环境音里响起来。
同一空间里的人数不算少，我能辨别出来的就有幸村，切原和真田的声音，哦，还有仁王学长。
这段对话大概发生在部活结束后，我听见他们讨论了一些练习相关的事宜，然后仁王puri了一声，话题便开始向闲谈转变。
「有让你们觉得还不错的女生吗？」仁王说：「看在我今天练习赛全胜的份上，回答一下嘛，副部长。」
我已经能想象到他脸上狡黠的表情，跟真田这种严肃认真的人讨论这样的问题，风险虽大，但也很有可能看到有趣的反应。
「我不想在这里讨论这种没有营养的话题。仁王，你太松懈了！」真田的回答跟我的设想如出一辙。
「嘛，有什么不好的。大家一起闲聊也是一种合理的放松啊。」是幸村的声音。「呐，真田。」
我发现网球部里几乎没有人愿意主动违背幸村的意志，真田沉默了一会儿，说了藤冈的名字。
我的心揪了一下，然后，大概是柳学长，已经十分冷静而及时地报出了藤冈的基本资料。
「一年级的诶，还是切原的发小？」这一句我听不出是谁问的。
「这么一想，初夏跟副部长的氛围还挺像的啊，这难道就是所谓的同性相——」
切原说了一半的话终止于真田的一声大吼中。
我抽抽嘴角，仁王好像又挂到了切原身上：「piyo，那你呢？」
令我吃惊的是切原说了我的名字，然后我的资料就又被柳学长像例行公事一样统统倒了出来。
为什么连我偏科这件事都这么清楚啊喂！
我一边尴尬一边在心里感叹柳莲二这个人的可怕之处。毕竟我跟他至今不过一面之缘，他的数据库未免也太过庞大了吧？
「喂喂，那部长呢？」这句是切原问的。
我一时间屏住了呼吸。
「嗯...」幸村思考了一下，然后说道：
「我也是菅原同学呢。」
我的心跳猛地错了一拍。
到这里录音已经接近尾声，我听见切原十分惊讶地追问幸村他什么时候认识的我，然后是一阵窸窸窣窣，大概是部室里的善后工作已经结束，人声逐渐远去，这段不算长的录音便播放完毕了。
我在桌子前发起了呆。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姬川要让我做好心理准备了，我确实需要一定的时间让我几近死机的大脑接受这短短数分钟内过于出人意料的信息量。
如果说真田说出藤冈的名字不令人意外，那么切原既然不能再选择他的青梅竹马，退而次之说出跟他关系还不错的我也是情有可原。
可是幸村......
我头疼起来。其实那一瞬间我脑海中浮现出的是月见学姐，然而幸村却说出了我的名字。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今天给切原送便当时仁王学长依旧是那种若有所思的眼神了。
说到底，「有没有觉得还不错的女生」在这个年纪的男生之间绝对算是比较暧昧的话题了，但在关系亲近的朋友面前也绝无扭捏的必要。正因如此就连真田也不会真的拒绝回答，可是，如果只是为了顺应话题走向，除了我之外难道就没有其他人选吗？
我下意识地否决掉这就是幸村的本心，毕竟和月见学姐比起来，我可没什么好欣赏的。
我又思考了一会儿，最终把「想要逗一下切原」和「掩饰本意」作为了这个答案的动机。对我所认知的幸村来说这极有可能，因为刚刚切原的确引开了话题，也没有人再追问任何关于我的事。
关于这一点我总算是说服了自己。我叹了口气，但让人头疼的事情远远不止这些。
切原也就罢了，毕竟我们是同级生，但如果是幸村口中说出了一个一年级女生的名字，放在立海大一定是足以被人编排到这个学期结束的爆炸新闻。
雪上加霜的是，多亏了柳学长，我的资料现在已经向全校学生公开了。
想到这里我眼前一黑，但我也清楚这件事不能归咎于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没有人能预料到私下的聊天内容会被公之于众，大家都是受害者罢了。
我又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滑动滚轮去看后面的跟帖与回复。
从头到尾录音里被提及名字的只有我和藤冈，藤冈虽然不善交际，但凭借一张脸和位居年段第一的成绩在学校里也算赫赫有名，相比之下，我简直就是不知道从何而来的无名小卒了。
回复里的言论大多都是在讨论分析录音中透露的信息。我看到有人提到真田借物跑时拿了藤冈的东西，还有人惊讶于切原和藤冈还有发小这层关系。
关于幸村的回答，一部分人说还以为他下一任女朋友肯定是月见红莲，一部分人疑惑于我的身份，接着我开学第一天摔倒在网球部面前的囧事就被人翻了出来，于是我直接被定性为「为了吸引网球部注意不择手段，甚至装作晕倒欺骗单纯的切原同学」的心机女代表。
我看着看着都忘了心塞，这还是我出生后头一回看到这么多尖酸刻薄的语言跟我的名字联系在一起。
我关掉网页，靠在椅子上心如死灰。
等我找到这个上传录音的缺德家伙，一定要将他暴打一顿。我恨得牙痒痒，但这也无法扭转我一夜之间在全校臭名远扬的事实。
人倒霉起来真的连喝凉水都塞牙。从我发现自己打架打不过佑树开始，好久没有觉得人生这么艰难了。
第15章 煎茶
*
虽然已经提前做好了一定的心理准备，这个录音事件的扩散速度还是超乎了我的想象。
就算我一路低着头努力与背景融为一体，依然能察觉到不断有各式各样的灼灼目光毫不掩饰地投射在我身上，闲言碎语更是从我走进校园开始就没停过，甚至还有更加冲动的女生直接挡在我面前大声宣告什么你不要太过得意，幸村君迟早会发现你的真面目的！
...说的我都开始好奇什么才是我的真面目了。
好吧，我也必须承认我努力呈现给幸村的东西都掺杂假象这一事实，不管是彬彬有礼的学妹形象，还是在画作鉴赏时故作高深的评价，都是因为我想让他看到我身上哪怕一点点值得留意的可取之处。
毕竟我也是追随他光芒的其中一人，想让他看到自己更好的样子近乎是一种本能。如果有一天幸村的靠近使我不得不将那个平凡而普通的自己呈现在他面前，我大概会毫不犹豫地转身逃开吧。
小心翼翼是我的劣根性，但我从来都无法放弃它。
走到班里这样的注目礼才算告一段落，同班同学再怎么好奇八卦也不至于当面针对我。我坐到座位上小小地喘了口气，藤冈走到我桌子前示意我上交昨天的数学作业。
我从包里拿出作业本，抬起头看到她古井无波的表情。
想来藤冈大概还不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但就算没有人及时告知她，我也看到不少或明或暗打量着她的视线，难道她就不觉得哪里奇怪吗？
看着她专心致志执行工作的侧脸，我突然意识到我的纠结本身就是个伪命题。藤冈初夏怎么可能在乎别人的眼光，既然是从来都被她无视掉的东西，那不管意味是好是坏都于她无关。
怎么说呢，还真让人羡慕啊。
身为一介凡人的我只好通过认真凝视黑板来转移那些视线带给我的无形压力，以至于各科老师都以为我的学习态度得到了质的上升，不断向我投来鼓励的慈祥微笑。
我以为一上午过去我总该适应这份如芒在背的不适感，结果到了午休周围的窃窃私语反而变本加厉了。我如同一滩烂泥瘫在课桌上，依稀看到走廊上多出不少陌生的女生面孔。
这种环境倒是很适合减肥，我扯扯嘴角，反正我是食欲全无了。
姬川突然拍了拍我，愤愤地亮出了自己的手机屏幕。
我眯着眼睛去瞧，居然是个新帖子，要知道学校的论坛我从昨晚以后就再也没有打开过了。
我在页面上看到自己的脸的一瞬间一个激灵坐直了身子，拿过姬川的手机难以置信地去看上面显示的内容。
关于我的照片一共有三张，一张是在网球部面前摔倒时幸村向我伸出手的瞬间，一张是体育祭时切原背着我的时候，还有一张是白鸟在咖啡厅握住我手腕的样子。
帖子的内容本身除了这三张图片别无其他，发帖人一看就是个新注册的小号，但意图已经十分明显。
这条帖子无疑又在论坛里引起了巨大反响，我往下滑了两下，诸如『脚踏三只船』，『道德败坏』，『心机深重』这类评论层出不穷。
我的脸色逐渐黯淡，姬川气哄哄地为我打抱不平：「这个人趁着午休发出来，一定是故意要让大家都看到啊！」
我陷入沉思，毫无疑问我是被人算计了，但这个发帖的人行事如此周密着实出乎我的意料。
单看这三张照片，每一张所截取的瞬间都无比精妙的卡在我与他们或多或少存在肢体接触的时刻，如果不是我自知清白，已经几乎能称得上是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我猜测发布这个帖子的人和昨天发布那段录音的人应该是同一个，这样循序渐进推波助澜的流程效率奇高，因为对于已经看不惯我的人来说，这条帖子相当于为她们提供了一个大义名分。
既然我是个欺骗别人感情的坏人，那么一切讨伐都顺理成章。
我皱紧了眉头，这样下去这场风波就没有那么容易平息了。
姬川问我准备怎么办，我叹了口气，拿起便当说我要去找个清静的地方一个人想想。
我观察了一会儿，等到门口的人差不多失去耐心走掉时才顺着后门悄悄么么地窜了出去，到了走廊尽头后我直起身子，突然被人抓住手臂扯到一边。
我下意识地以为有人要暗算我，挣扎了两下才发现是切原。他竖起手指示意我别说话，拉着我飞快地上了两层楼，然后拉开通往顶楼的门把我塞了进去。
我弯着腰喘了几口气，切原确认四周无人后干脆地从里面挂上了天台的锁。
「我说，能不能不搞的像特务接头一样？你突然这样真的很吓人。」我无奈扶额。
「我给你发邮件了，你没看到吧？」切原撇撇嘴：「而且...不这样的话，大概又会给你添麻烦。」
我注意到他浮现出些许歉疚的神色，看来昨晚的事情他已经很清楚了。
我坐到长椅上抚平裙摆的褶皱，问道：「你们网球部有查到窃听的事是谁干的吗？」
「目前还没有。」切原啧了一声：「副部长今天一早就开始调查，但那家伙发帖时用的是公用网络，而且行动的时候挑准了监控的死角，部员也没有注意到有可疑的人来过。」
这样啊。我点点头，既然能做到这一步，元凶肯定是有充足的自信不被抓到的。
「总觉得...抱歉啊。」切原抓抓头发坐到我旁边。
「不是你们的错。」我摇摇头，看着他故意露出一个坏笑。
「不如说，你能这么欣赏我，我很开心哦。」
「...喂！」切原的脸顿时有些红，又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多出些责难的语气：「你跟部长关系这么好也不告诉我！害得我那么吃惊，超级丢人的。」
「其实也没有那么好...」这次换我不知所措了，切原又怎么知道幸村说出我的名字的那一刻我比他还要震惊啊。
「可是我还是不明白，只不过是说出来觉得你还不错而已，为什么这些人要这么小题大做啊？」切原很是费解的样子。
也是，切原这样的单细胞生物又怎么可能理解花季少女的这些小心思呢。
还好他大概还没有看到中午的那条新帖子，不然他就该明白麻烦不只是来自于他和幸村的一句话了。
我不知道如何解释，只好又重复说了一句我没事，让他不用自责。
我指了指他放在手边的便当盒：「你不是要上来吃便当的吗？」
「哦。」切原才想起来似的把便当打开，然后我们两个看着里面惨不忍睹的食材陷入了沉默。
「该死！一时大意又被老姐换掉了...」切原无比沮丧地低下头。
在网球部被真田严加管束也就罢了，连吃便当都要跟家里人斗智斗勇。切原赤也，简直是拥有着我无法想象的艰辛人生。
我把自己的便当盒推过去：「吃我的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