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着去抚玉娘的脸:“你来了……”
“夫君为什么喝这么多酒呢,把我忘记不好么?”
宋颐紧紧抓住她的手,生怕她离开,摇了摇头:“我宋颐一生,在遇上你之前可以用孤苦伶仃四字概括,可遇上你之后,酸甜苦辣我都觉得幸福,人是贪心的动物,得到过美好的东西,就不想忘记了。”
“傻瓜。”
玉娘柔柔的摸着他的脸,宋颐眼神迷离,搂住她的腰亲吻她,浑身炙热。
“玉娘,玉娘……”
宋颐每次喝醉了都会睡上一天一夜,再次醒来,就会愈发的恍惚,有些分不清现实与虚幻。
等记清楚现实,巨大的空虚又让他喘不过气来。
然后他又开始发呆、哭泣,精神恍惚。
直到郁建祥再次上山。
宋颐有些愣,看着郁建祥这次竟背着棉被,身上挂着锅碗瓢盆一起上来的,“我这里不缺这些。”
郁建祥翻了翻白眼:“不是给你用的。”
“玉娘也用不着……”她用我的就是了,宋颐在心里补充。
郁建祥:“……”
他左右看了看,背脊发凉,哪里有什么玉娘,这位仁兄精神已经出现了异常。
不管他,这次他要豪赌一场。
郁建祥把东西都放下,一边一收拾一边回:“不是给你的,是我自己要用的。”
宋颐捏了捏手,看着他自己忙碌,“你又何必劝我。”
“切,自作多情,我也没说劝你啊,反正我也考不了乡试,索性就在山上住好了。”
“为什么?”宋颐不解。
“不光我啊,这一回咱们温雅阁上次过了童生试的几个,都报不了乡试。”
郁建祥说话说了一半,然后就淡定的收拾自己的。
比之以往,不知定力好了多少。
宋颐沉默半晌,没等来他的下文,可想到温雅阁中峥嵘岁月,同窗好友,他还是多问了一句:“发生了什么事?”
郁建祥收拾好床铺,悠闲自得的躺上去,抱手枕在脑后,翘起了二郎腿,哼了两声不成调的小曲:“你别管了,就这世道。”
宋颐坐在床边,就这样默默的看着他。
初时还好,可到后来,郁建祥实在是受不了哥们这样一脸“温柔”的看着自己。
宋颐愈发瘦了,他本又长相俊秀,无端的增添了几分阴柔气息,就是他一个大男人被这样盯着看,都忍不住心思乱飞。
“行了行了,我实话实说,你别看了我了,你再看下去我可能就……”郁建祥及时止住嘴,他怕说出来宋颐把他杀人灭口。
现在的宋颐,什么干不出来。
“我们几个一起前去延庆报名,要求拿五两银子才能报,卢柳立,你知道他,性情秉直,跟都事吵吵了几句,结果就给我们涨了钱,一人没有五十两,无法报名,把我们都卖了都卖不了五十两,索性就都卷铺盖回来了。”
郁建祥说的真真假假,其实他没去,是温雅阁里先去的那一波说的。
宋颐听完,起身到一旁的桌子上,拿了一个钱囊出来。
“这是二百五十两,你快些给他们送去,先解了急。”
郁建祥眼珠子差点没掉下来,是他大意了,忘记之前宋颐有意外之财。
郁建祥强制自己镇定,没接那钱囊,“你说的到轻松,就以那都事的性格,见我们拿钱来了,指不定会再加价,就是个无底洞,我看没什么必要去考了。”
宋颐见他不接,将钱放在了桌子上。
他虽然意志消沉,但智力却没有减退,以郁建祥每次上山找他的理由,加之距离乡试还有一段时间来看,郁建祥有骗他的嫌疑。
可这回郁建祥是真的不下山了。
他在山上住了几天,宋颐有些无奈。
“倘若真发生了那样的事,你也应该去积极解决,我是有事情不想去考试,可你们又没有;倘若你是为了劝我下山,也不该拿自己的前程做赌注。”
郁建祥发现宋颐还是那个宋颐,聪明的一塌糊涂,他以为自己伪装的很好。
他突然正经起来,盘腿坐好,严肃问道:“为什么玉娘这么重要?”
宋颐没急着回答,一会才道:“我三岁没有母亲,照顾我的只有刘妈,可她年纪大了,不能事事护我,我的兄弟姐妹们总是欺负我,父亲就没跟我说过几句话,在宋家,我举目无亲。”
“我宋颐此生,十分庆幸有书为伴,暂时给我精神的慰藉,可那毕竟只是虚幻的,只有玉娘,给了我真实。”
郁建祥打断他:“可按照你说的,她离开了你,所以那些曾经可能是她的假装。”
“那又如何,她给了我一个家,我头一次知道什么叫家,况且,在没有见到她之前,不能妄下结论,万一她有苦衷。”
“好,那我觉得你更应该下山,她既然离开又没有给你留任何消息,就说明她不愿意回来,也不愿意告诉你,所以,你得主动出去找她啊。”
郁建祥抓住重点。
这个说法的确打动了宋颐,一直以来,他都不敢离开靖城县,怕她回来找不见他,可若是玉娘等着他去找她呢?
她带走了他给她的母亲的遗物,是不是也想着日后相认呢?
“宋颐,你跟我们去一趟延庆吧,那里地方大,人也多,我不逼你报名参加乡试,就当是陪我们一起去,再帮我们解决一下报名的问题,顺便找你娘子,这总可以吧。”
宋颐觉得可以出去碰一碰。
只停留在虚妄之中不是好事,他知道自己近来每况愈下。
宋颐下山了。
与温雅阁的同窗,一起去了延庆。
大家都发现,他比以前消瘦了、沉默了许多,眼睛里没有什么光泽,像是一潭死水。
卢柳立义愤填膺:“日后我可不会对女人好,女人都是魔鬼,我们靖城县最有希望的宋秀才被伤成这个样子,实在可惜。”
郁建祥真是怕他哪壶不开提哪壶,上前去勾住卢柳立的脖子,“说什么呢,宋秀才今年不考,那是给我们机会呢,我等得谢他不杀之恩才对,可惜什么,等三年之后,宋秀才一飞冲天。”
大家都笑他说的是,气氛顿时轻松了不少。
宋颐微微一笑,却不复曾经温柔,空洞而少有生气。
……
李玉婻的客栈有个观察布政司的好位置,在楼梯尽头侧面的窗户处,正好能看到报名的月门。
都事带了几个管事的,支了一张桌子,在门口候着,但凡想进去,都得先过这一关。
一会功夫,进去了三个人了。
桃鸯陪在她旁边,看的气愤不已:“这一天得收不少银子啊,一个小小的都事,他花的过来吗?”
李玉婻却很淡定,“他能这样肆无忌惮的做这种事,大部分钱是落不到他的口袋里的,肯定都拿来孝顺上边的人了。”
桃鸯醒悟:“还是公主聪明。”
“少拍马屁,你去把宁睿叫过来。”
桃鸯应下就走了。
李玉婻见惯不怪,没什么看下去的兴趣了,转身想离开这里,却在离开之时,眼角意外瞥到一个人的影子……
……
第27章 :像极了玉娘的声音
◎可恶,又激起了她的为数不多的良知啊!◎
靖城县的秀才们先商定了一个结果,让宋颐过去送钱。
宋颐思忖之后,告诉他们,等一会看他手势,若他举手,他们就过来交钱,只交五两。
其他人都摸不着头脑,郁建祥却有些兴奋:“看来在山上的日子倒没让他痴傻。”
宋颐淡然的走了过去,看都没看门口的都事,就要直接进去。
都事不满的伸出脚,挡住了他的去路,发出不满的声音,同时伸出五根手指,抖了抖。
宋颐停下来,一脸奇怪的望着他:“敢问都事为何不让在下进去?”
都事将他的五根手指头扬了扬,心里更加不满,这么多书呆子里就他最呆,这都不知道什么意思。
宋颐停顿一会,恍然大悟一般的拍了拍脑袋,将背上的包袱解开。
都事满意的收起了手:孺子可教也。
谁知宋颐竟拿出两个干巴巴的烧饼,有些羞涩的将它捧在都事面前,“这个献给都事大人。”
都事眼都瞪直了,干这个这么久,潜规则基本都知道,还是头一回有个这么傻的公然在这里挑战他的底线!
他一把将那烧饼扫到地上,怒视宋颐:“没钱就滚!”
宋颐默默将滚在地上的干粮拿起来,拍了拍又包好,一脸不解的看着都事:“没人说乡试要收钱,招生简章上没写。”
都事被这个榆木搞的头都大了,不想跟他扯:“滚滚滚!”
宋颐没动,再次摸了摸包袱,犹犹豫豫的从里面掏出一个五十两的银锭来:“我倒是有五两银子的……”
都事本不愿理他,可看到他拿着一个五十两说五两的时候,眼睛一下子亮了。
这是个钱都不会认的傻子啊!
他很纳闷,这么一个傻子,是怎么考上秀才的。
都事缓和了语气,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兄弟,规矩呢你可能不懂,报名乡试,都是要拿钱的,一个人五两,嗯……就是你手里拿的这个,你只要交上呢,你就可以进去,在册子上写你的名字。”
宋颐皱眉,一副“我还是不理解”的样子:“这样吗?那别人为什么没交?没有人告诉我。”
都事咧嘴笑道:“这不还没有人呢,等其他人来了,都得交的。”
宋颐举了一下手,往后退了两步,一脸不信的看着都事:“那我看看其他人吧,如果他们交了,那……那我也交,母亲叮嘱我不要上当的。”
都事心里馋的很,表面装作不在意的又坐好:“行,你看着吧小兄弟,这是规矩,又不是我骗你。”
都事心急如焚,念叨着赶快来人啊。
现在是报名最后几天,报名的人基本差不多了。
可很快,他就看到了希望。
他看到了一群有点眼熟的人,步子踯躅,有点不敢向前,他记得好像是发生过什么来着,但那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马上唾手可得的四十五两。
这些钱都是要孝敬左参政的,左参政贼的很,按人头算,他哪里捞的着,可若是他能得这五十两,他就大赚了一笔。
都事立马起身远远喊道:“乡试报名了,你们几个,磨磨蹭蹭的干什么,还不快过来!”
郁建祥冲在前面,一脸害怕的过去道:“大人,我、我们几个,实在是凑不……”
都事吼道:“凑什么凑,每人五两,快点交了进去!”
郁建祥一喜,看了眼旁边站着的宋颐,连忙向身后的人说:“快快快,每人五两。”
这些人交了钱就被放了进去,都事笑眯眯的看着宋颐:“怎么样小兄弟,我没骗你吧。”
“是没骗我。”宋颐诚实的点点头。
“那你还不快交了进去,报名可是快结束了哦。”都事友情提醒。
宋颐却只淡淡的望着他:“大人,你可听说过一句话?”
都事一愣:?
“君子可内敛不可懦弱,面不公可起而论之。”宋颐缓慢的吟道。
都事:“什么意思?”
“我不考了,告辞。”
宋颐一抱拳,转身大步而去,留下都事长时间接不上,到底是什么让他的四十五两飞走了呢?
宋颐走时,忽听头顶上有微弱的笑声,像极了玉娘,他猛地抬头望去,只看到了半开的木窗。
没有人。
他停下观望一会,再次离去。
李玉婻双手向后折,抵在墙上,躲在窗后,笑骂道:“这个呆子,装的还挺像……”
这招声东击西,运用的毫无痕迹,怕是那个都事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只是,不管这都事明不明白,宋颐再想报名可就难了。
所以,他这是不考了?
他放弃了自己的机会。
她垂下眼眸,低声说了两个字。
“荒唐。”
别告诉她是因为她。
可恶,又激起了她的为数不多的良知啊!
“宁睿!”
“在,公主。”
“本公主要见延庆的布政使张远。”
“是。”
宁睿没有问是什么让公主突然改变了主意,他只需要按公主的命令办事。
秋风萧瑟,天高云淡。
政绩死活上不去的延庆布政使在这一天,府上竟迎来了一个大人物。
当朝长公主、新帝的胞姐云禾长公主。
作为从未接受过大领导检查的张远头冒虚汗,战战兢兢的请长公主进门。
张远跪在地上,叩拜之后:“下官这就召集布政司所有官员迎接长公主。”
“不必了。”李玉婻望着底下的张远,还未过半百,头发已经白了大半。
“那……”张远捉摸不准,各种想法在心中穿插,其中最可怕的就是要削了他的官。
早就听说近日新帝整治了不少地方官,没想到这么快就轮到自己,可细想自己也没做什么坏事,心系百姓,为官清廉。
“你可知你手下管乡试的都事向学子收取报名费的事情?”
张远顿时冷汗淋漓,可也如实回答:“下官不知,但若有此事发生,下官必定严查!”
李玉婻心想这张远还不至于到无可救药的地步,起码能正视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