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枝没能说出口接下来的话。
“不要给我做抢救，不要给我开刀了。”
“太疼了。”
卢枝从小到大从来都不喊疼，即使是小小年纪就做过心脏修复手术，她依旧是一声不吭，很坚强。但是现在，她却说她疼。
宋初眼眶中的眼泪悄无声息地就流了下来，一滴接着一滴。
卢枝很少看宋初哭，心疼地伸出手，想要给她擦一擦眼泪。但是她浑身都没有力气，手臂根本就抬不起来。
看着卢枝的动作，宋初连忙扶住了她的手，另一只手伸手将自己脸上的眼泪给擦掉了。
“别哭。”
“我就是......”
“太累了。”
“我好难受。”
“我知道。”
“我知道的。”
“我都知道。”
她知道这些年卢枝很痛苦，日复一日的吃药，一次接着一次的治疗，她太累了。
“还记不记得我们曾经看过一个电影，《本杰明·巴顿奇事》，里面有一个日出的场景。”
“有一句台词。”
“You could be mad as a mad dog at the everythings went,you can swear and curse the fates,but when it comes to the end,you have let go.”
“你可以像疯狗那样对周围的一切愤愤不平，你可以诅咒命运，但是等到最后一刻来临之时，你还得平静地放手而去。”
你看，无论命运是如何的走向，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坦然地接受。
我唯一想的是，如果有下辈子。
如果有下辈子。
如果下辈子我是一个健康的人。
我想随心所欲。
我想吃，想喝，想玩。
想做一切我这辈子所不能做的事情。
但是我最想做的。
是江为的妻子。
毕竟那一年傍晚夕阳下的少年太耀眼，只是那么一眼，就让她沦陷。
第56章
在卢枝住院的这段日子里，一直都是江为在照顾。每天都在医院里面守着她，寸步不离。
不过好在现在是夏天，学校最近也放了假，不至于让他一边上课一边照顾她。
卢枝一开始醒过来的那几天，完全吃不下饭，没有胃口，吃一点都会吐。后来江为干脆就不让宋初和顾盛每天送饭来了，他每天自己回家给她做，做好了再带到医院里来给她吃。
一天来来回回要跑上好几趟。但是每次他送来的饭菜，她总是吃不上几口。
最近才稍微好了些，还多少能吃下一些，比刚开始的情况好多了。
看着拎着午餐走进病房的江为，他的身形逐渐消瘦，相比起一开始她还没发病的时候瘦了好多，他本来就瘦，现在看着更瘦了，让她心疼。
“今天是什么？”
卢枝难得开口询问吃什么，江为特别激动，连忙回答卢枝的问题。
“今天是鸡汤。”
似乎是怕卢枝嫌鸡汤有油，连忙接着开口补充，“我盛出来的时候特意将鸡汤表面的油撇掉了，撇了好几次，已经看不出什么油了。”
“那我要喝。”
这是江为第一次听见卢枝主动想要吃什么东西，他很开心。
“好，我马上给你盛出来。连忙打开保温桶，盛了一小碗鸡汤出来。
小心翼翼地扶着她坐了起来，将枕头立了起来，给她垫在后背，让她坐好。拿着勺子，一口一口地喂着卢枝。
他动作不快，不紧不慢地将勺子递到了她的嘴边，“来——”
她顺从着张开嘴。
他一下一下地喂，她一口一口地吃。
直到将这一小碗鸡汤给喝完。
“还要吗？”江为问她。
“不要了。”卢枝摇了摇头。
江为闻言，点了点头，也没逼着她多吃一点，她现在吃的已经比之前好多了。
没再说话，只是低着头，默默地收拾着东西。
看着日渐消瘦的江为，卢枝突然眼眶一酸。
“宝贝——”
“嗯？”他抬头看她。
“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不知道是怎么的，声音突然就哽咽了。
但是那张惨白的小脸上依旧是带着淡淡的笑意。
说着，朝着江为伸出了手。
她是在要抱抱。
这段时间江为在卢枝的面前，总是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尽量不让自己的负面情绪流露出来，尽量不让自己的情绪影响到她。
但是他忘记了，她的枝枝是一个特别敏感的女孩子。
轻轻地环抱住她，力道很轻很轻。
他现在连抱她都不敢用力。
她太脆弱了，就好像是一个易碎的瓷娃娃，稍稍碰一下就会碎掉。
“枝枝。”
他轻轻地靠在她的脖颈处，感受着她身上的温度，那温温热热的感觉传来，让他感觉到她还是在他的身边的。
“说你爱我。”
“我爱你。”
“我爱你。”
“我爱你。”
卢枝一连说了三次她爱他。
江为久久没有说话，耳边只是传来他微弱的呼吸声。
许久，才听见了他说话的声音。
他说——
“值了。”
值了，听见她说爱他，做什么都值得。
“江为。”
“嗯？”
“等哪一天天气特别好的时候，你带我去楼下看看吧。”
“好。”
-
后来一直都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天气带她出去，这一年的夏天太热了，户外温度极高，江为没有带着她出去被晒。他家的小姑娘不喜欢太大的太阳，会晒黑。
带她去楼下透气的时候，天气已经不是特别热了，温度非常适宜。这时候的卢枝早就已经将想要去楼下透透气的想法给抛在了脑后，没有想到江为还记得。
江为向护士借了一个轮椅，准备推着卢枝出去。
当卢枝在病房里，看见江为推着轮椅进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懵了一瞬，忍不住笑出声音来。
她只是心脏不好，又不是腿瘸了，怎么还得找个轮椅推着她？
“不要轮椅，我又不是腿不好。”卢枝拒绝江为的这个举动。
“不行，楼下人很多，电梯里面也都是人，很挤，我用轮椅推着你比较方便。”
医院里看见轮椅推着的人，他们多少都是会让一让的，总归这样可以防止他的小姑娘被人挤到。
最后卢枝还是妥协了。
江为在对于她的事情上，向来是特别谨慎又细心的。他担心她会出事。她也是为了让他放心。
给卢枝披了一件外套，在轮椅上放上了一个垫子。准备好之后，将卢枝从病床上抱了下来。
这个时候的卢枝体重很轻很轻，轻到江为完全不用什么力气就能轻松将她抱起来。
将她稳稳地放到了轮椅上做好。
最后还在她的腿上给她披了一个薄毯。
已经是初秋的天气，温度适宜，阳光明媚。
照在卢枝身上的每一缕阳光都是温暖的。
在室内照到的阳光真的是和室外完全不一样。
卢枝微微仰头，感受着阳光的沐浴，舒服的叹了一口气。
江为将卢枝推到了那个他经常坐着的小花园里。
长椅还在，那颗大树也还在。
已经入秋，树上的叶子也逐渐开始发黄了。从叶子的边缘开始，慢慢的蔓延，直到整个叶子都枯萎。
栽种在医院里面的大树，每一片叶子的枯萎，都预示着一个生命的凋零。
一年又一年，有的人来到这个世界，有的人离开这个世界。
见证了所有的开始和别离。
医院建在海边，可以听见不远处海浪拍打着沙滩的声音，空气中还带着些许的大海的味道，或许是海风吹到了这里。
从小到大在海边长大的人，只是听见大海的声音和闻到大海的味道，就会感觉到很舒服。
卢枝坐在轮椅上，江为坐在长椅上，手没有从轮椅上松开，依旧还是紧紧的握着。力道很大。
卢枝发现了，自从她住院起，江为特别紧张她，像是很缺乏安全感似的，必须一直待在她的身边，感受着她的存在。
看着远处来来往往的人群，突然感觉时间过得可真快啊，这么快就要到冬天了。
冬天啊。
真的是一个很难熬的季节。
生病这么多年了，经常能够听到医生对自己的病人说：等熬过了这个冬天就好了。
真的会好吗？
不。
不是这样的。
“我高中住院的时候，也是在这个位置，这个花园，我遇见了一个小男孩。”
像是回忆往事一般的，卢枝缓缓地开口。
江为没打扰，静静地听着她说。
卢枝知道江为在听，所以接着开口。
“他年纪很小啊，大概是刚上初中的年纪，比我小太多了。”
“个子也很小。”
“好像才刚刚准备上初中，就检查出来生病了。”
“他得的是骨瘤。”
“在医院住多了，看得多了，多少也了解到一些。”
“骨瘤啊，那种病真的是很痛苦的。”
“需要透析，穿刺，甚至还需要做手术，将骨头拿出来，将骨头上的肿瘤刮掉，再将骨头放回去。”
“认识他之后，我曾去看过他。”
“那个时候他被好多医生围着，一层又一层，他在哭，他说他疼。”
“他在喊，在叫。”
“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
“我能感受到他很疼，但是那终归是无法感同身受的。”
“我最起码没他那么痛苦。”
“我比他幸运多了。”
他静静地听着，他知道她是在安慰他。
江为陪着卢枝在花园里面晒了一会儿太阳，没在外面待太长的时间，毕竟是秋天，天气还是有些凉的，所以很快就推着她回去了。
她在那一层病房里面住了太长的时间，大家与她都习惯了，但是今天江为推着她从外面回来，还是吸引了很多人的眼光。
卢枝向来对于别人的眼神很敏感。
早在卢枝刚刚入院的那段时间里，经常能听到有人议论她，直到现在亦是如此。
也算不上是议论吧，也就是工作时间的八卦。
她们说1706的那个女孩子，住院的时候没见有什么长辈来，也就只见到三个人，而且一直是这三个人。她是孤儿吗？
她们说1706的那个女孩子，很瘦，给她打针的时候，手背上根本就找不到血管，血管太细，本来就瘦，因为生病的原因，整个人更瘦了。
她们说1706的那个女孩子不太爱说话，但是每次去给她打针的时候，问她什么，她总是温温柔柔轻声细语地回答。
她们说1706那个女孩子原来叫卢枝啊，名字挺好听的。那个每天照顾她的男孩子是她的丈夫，没想到年纪轻轻就结婚了，可惜啊，两个人的长相很配，就是这个女孩子得了病。
她们说1706这个家属真的是有耐心，每天都来，看样子是真的很爱那个女孩子吧。
她们说最近有个心脏供体，给1706的女孩子做了配型，配不上，可惜了，也不知道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她们说今天看见1706的那个家属带着那个女孩子出去晒太阳了，还特意借了个轮椅。
她们说1706的那个女孩子越来越瘦了，医生在考虑要不要给她打营养针。
她们说1706的那个女孩子经常站在窗边发呆，总是看着远处的大海，也不知道是在看什么。
-
时间流逝，很快就到了冬天，海城刚刚进入到冬天，还不算太冷。
但是今年的冬天和别的冬天不大一样，早早的就下了初雪。
透过窗户的玻璃，可以看见雪花缓缓地从空中飘落，雪下得并不大，零零星星的小雪花在空中飘扬。
卢枝半躺在病床上，侧着头看着窗外的雪花。
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江为说着话。
“今年的初雪下得可真早。”
“嗯，往年都下得挺晚的，今年尤其早。”
“今年跨年，广场上还有烟花吗？”
“有，每年都有。”
“那就好，今年我们可以在这里看，你陪着我。”
“好。”
“等今年雪下得大了，我想要出去堆雪人。”
“你身体不好。”
“但是我想看雪人。”
“让顾盛给你堆。”
“好。”
-
“枝枝。”
“嗯？”
“等你出院了，我们把还没看完的电影看完，你之前不是一直想看《镰仓物语》，等你回家了，我们一起看，七七也在家等你，它很想你。”
“那个时候家里的枇杷树也应该开花了，枇杷树的花期很长，你一定能看见。”
“我们可以躺在躺椅上，看着窗外的花。”
“等你身体恢复好了，我们就去度假，我假期很长，你想去哪里我们就去哪里。西藏我们肯定是去不了的，滑雪也不行，蹦极更不行。你不是还想去瑞士的？我们可以去那里，在那里住一段时间。”
卢枝躺在病床上，静静地看着他，静静地听着他规划着他们的未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