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的有隆隆雷声响起,炸裂开来,吓的苏浅浅眉头突的一跳。
一个弟子打扮的急急冲进听竹院,向欲子钦抱拳行礼:“师尊,月湖的封印有异动,掌门请五长老过去。”
欲子钦的脸色沉了几分,与那弟子一齐离开。
月湖的湖面上有一个巨大的法阵,繁复的符文发着湛蓝色的光芒,一起一伏,犹如心脏一般,像有什么东西想要在湖里冲出来。
欲子钦与其他几位长老分别站在阵法的各个方位,双手结印施法,阵眼的风吹的众人衣袍猎猎作响。
苏浅浅的左肩上的封印隐隐发烫,为了不让别人察觉,她暗暗屏住气,可是封印仿佛不让她如意一般,烫的越发厉害,额头冒出细密的汗,手也不自觉的在袖子里握紧。
随着封印的加固完成,她左肩的灼烧感终于恢复褪去,刚刚的忍耐仿佛耗费了她许多精力,竟有着站不稳。
一只手稳稳的扶住了她的胳膊,她茫然地回头,看到了欲子钦清冷的眉眼,“师尊……”
“莫要说话,你先静下心来。”他的神情还是一如往常没什么变化,语气也是淡淡的,却令苏浅浅十分安心。
顾昀站在人群中,他并不像其他人关注着月湖上方法阵的变化,而是将目光放在了苏浅浅的身上,带着探究的意味。
夜里,苏浅浅做了一个梦。
梦中的她依旧是孩童般的样子,她的母亲将她抱在怀里,拍着她的背,嘴里哼着歌谣。
母亲很美,不施粉黛,一双眼睛楚楚动人,既有少女的纯真,又有成熟女人的妩媚。
画面一转。大雪漫天,她的母亲将她藏到一个角落,眼中含着泪花,口中喊着她的名字:“浅浅,你藏在这里别动,娘一会儿就来接你。”
她的母亲踉踉跄跄地跑出去,将一群拿着剑的人引开。
那群人叫嚣着要除魔卫道。
她年岁尚小,呆呆的看着这一切,不知所措。
“娘,娘,别走……”苏浅浅紧闭双目,口中呢喃着,她的手向前挥舞,直到抓住了一个物体,才慢慢平静下来。
欲子钦坐在她的床边,他袖子被她紧紧拽着,他看着紧蹙眉头,沦陷在噩梦里的苏浅浅,轻轻叹了一声。
梦醒时分,她好像看见了欲子钦。她的眸子里还带着梦里的悲伤:“师尊,我梦见了母亲,梦见许多拿着剑的人在追我们。”
他用手帕将她的额头的号汗珠拭去,像哄小孩子一样,安慰道:“别怕,都是梦而已。”
真的,是梦吗?
每当苏浅浅左肩上的封印有异,她就会做噩梦,有时梦见母亲,有时梦见鲜血淋漓的夜晚,火光冲天,她站在雪地里,瑟瑟发抖。
*
据巡逻的师兄弟们说,近日在结界的附近发现了魔教的踪迹,于是君吾派召开了弟子大会。
高高的台阶上,一个身材高大,五官硬朗的男人在台上讲话,声音低沉,却清楚传进每一个人耳中,可见此人内力之深。
而这个人就是——君吾派的掌门。
总结会议内容,就是一句话,要想彻底歼灭魔族,不能坐以待毙,要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每个长老都要派出几名弟子,组成小队,对魔族进行地毯式搜索。
欲子钦门下只有苏浅浅一个弟子。当她正愁如何是好时,顾昀走了过来,向她发出邀请:“我亦想为贵派出一份绵薄之力,不知苏姑娘可愿与我作个伴。”
这段时间苏浅浅去后山搭打水时常会碰到顾昀,倒也算是相熟,于是欣然同意:“那正好,我师尊门下就我一名弟子,我正愁没人组队呢。”
“这是我师妹,梓欣。”他微微侧身,像苏浅浅介绍身后的女孩,“刚好我们可以三人组成一队。”
这女孩看外形也就比苏浅浅只小一点,有着像苹果一样粉粉的勃勃生机的脸蛋,笑起来眉眼弯弯,只不过她的唇色过于红了,总让人觉得有些不协调。
苏浅浅微笑示意,算是打招呼。
翌日,苏浅浅与顾昀和他小师妹组成的三人小队准备出发。
出发前,欲子钦又塞给她些东西,这次不是银子,而是一杳符纸。
欲子钦无论做什么,神情永远都是一副清清淡淡的样子,可内地里却是担心的要命。
这一点苏浅浅早就看的透彻了。
三人穿过结界,来到荒古森林的东侧,此处偏僻,荒草丛生。
顾昀打头一剑又一剑的砍断脚下的荒草,费时又费力。苏浅浅索性丢出一张符,轰的一声,符纸生出火焰,点燃了面前的荒草。一瞬间,霹雳吧啦响声不断,一股青色的烟直直的冒上天空。
虽然这样做,会有打草惊蛇之嫌,但苏浅浅不认为他们蜗牛一般的前进速度,能发现什么魔族,反而这样做,兴许会将魔族引过来。
顾昀一眼看出苏浅浅的想法,笑道:“苏姑娘倒是足智多谋,比在下的方法好多了。”
苏浅浅回了一个十分谦虚的笑,解释:“我也是才想起来,师尊给我的符文里有火符。”
那火焰似有灵性,在荒草丛生中,烧出一条小路来。
梓欣皱着眉,扯了扯顾昀的袖子,顺着梓欣的目光看向前方,隐约有黑影飘动,顾昀握紧手中的剑,目光凛冽。而苏浅浅的双手交叠准备结印。
一只黑色的渡鸦从树枝上飞过,虚惊一场。
几队人汇合,最终结果也只是斩杀了几只小妖物,连魔族的影子也没见着。
众人返回途中,被一棵古树挡住了去路,有人开口:“奇怪,来时我和师弟并没有看见这颗树啊。”
与荒古森林里其他的树相比,这棵树的树干粗壮不止一倍,没有枝叶,垂下的树藤如手臂一般粗,十分诡异。
梓欣歪头瞧着,转着乌黑的眼珠,似是好奇,捡起脚边的石头,掷向大树。
树身一震,树藤摇动,用力打向梓欣,苏浅浅扯着她的肩膀,带着她往后一退,藤条打在地上,地面凹进去一个坑。
“大家小心。”苏浅浅提醒道。
大树如同拥有生命,第一次没有击中目标,愤怒的扭动着身躯,挥舞树藤,再次向众人袭来。
第 3 章
“师哥……”梓欣害怕的躲到了顾昀的身后,顾昀紧皱眉头,握紧剑,死死盯着前方的怪树。
随着两声惨叫,两个站在后方的师弟瞬间被高高拎起,倒挂在了树上。
原是那怪树将树藤悄悄伸到了后方,趁其不备,得了手。
“呸,这怪树还挺聪明……”有人骂了一句。
苏浅浅目不转睛的盯着怪树,执剑跃起,向缠着人的那枝条砍去。
这树藤硬的出奇,几剑下去,迸发出零星火光,震的她手腕发麻,却毫无作用。
众人摆出剑阵,围攻怪树。
苏浅浅与顾昀相视一眼,一齐跃到相邻的树枝尖上,她从袖中掏出几张符纸,双手飞快交叠,符纸飞向怪树,爆出几簇火焰,树藤蹭的一声燃烧起来。
顾昀手中的剑,破空飞出,直击树藤燃烧处,那怪树似觉得疼痛,骤然松开缠着人的树藤,苏浅浅忙不迭的抽身飞出,接住了其中一个,顾昀接住了第二个。
燃烧着火焰的树藤,在空中甩来甩去,苏浅浅落地时,由于拎着人躲闪不及,被抽中了左肩,登时出现了一道血痕。树藤上长着倒刺,扯破了她的衣袖。
有人出声:“师姐的左肩,怎么有个印记……”
“我记得这好像是专用来封印魔族的……”
“魔族,那师姐岂不是……”
你一言我一语,在这些人的目光中,苏浅浅捂着左肩,心里乱成一团,双脚如生了根,迈不出一步。
顾昀脱下外衣,为她披上,扫视那些人,一字一顿:“她为了保护你们,受了伤,你们却在猜疑她,难道这么多年的相处,你们还不清楚她的为人。”
一番话,说的他们哑口无言。顾昀在众人的注视下,带着苏浅浅离开人群。
这次事故的开头说起来也算是梓欣引起的。她小心翼翼的跟在顾昀的身后,没一会儿,三人就远远甩开了众人。
苏浅浅垂着眼,嘴角扯出一个难看的弧度:“刚才,多谢。”
言简意赅。
他知道苏浅浅好心救人,却反被人猜疑,心里肯定难受极了,体贴道:“别为难自己,不想笑就不笑。”
苏浅浅一怔,嘴角的弧度松下去,眼中有自嘲:“你不怕我吗,可能我真的像他们说的那样,是魔族呢。”
“魔族又如何,只要不滥杀无辜,与正道又有何区别呢?”出声的是梓欣,一路上话很少,乍一开口,声音又脆又亮。
顾昀微微一笑,道:“如我师妹所说,若是不滥杀无辜,魔族和正道也并无区别。”
“是嘛。”她轻声应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走了一会儿,苏浅浅仿佛才回过神来,顾昀在这寒冬里只穿着中衣,她抬手想将披在她身上的外衣还给他,被顾昀拦住,“小时候我经常光着膀子在雪地里练功,这点冷不算什么。”
她有点惊讶,苍穹派的人训练如此严格吗?
不过他说的后一句话,苏浅浅信了,这一路走来,顾昀的面色如常,步履轻盈,确实无半点不适。
过了结界,顾昀让梓欣先回去等他,他先送苏浅浅回去。苏浅浅摇摇头,道过了谢,径直走了。
她心里乱糟糟,如今被别人发现了自己身上的封印,往后这君吾山也不知还能不能待。
可若是不待在这里,她又能去哪呢。
门发出吱呀一声,被推开,苏浅浅破天荒的没有敲门,她披着外衣站在门口,清冷的月色落在她身上,眼中有泪光,欲言又止。
只一瞬,欲子钦站起来,大步走过来,伸出手,轻轻拍着她的背,“别哭,我在呢。”
像小时候一样,苏浅浅练剑扭到了脚腕,泪眼婆娑地看着他,他也是如现在一般,轻拍着她的背,哄她。
苏浅浅有些想笑,却笑不出来,毕竟这件事可不是简简单单的扭伤,“师尊,我……”
话还没说完,就被欲子钦拦住了,当她失魂落魄的站在他面前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了。
“不要紧,大不了……为师陪你离开这儿。”
他轻轻柔柔的话语,仿佛一阵温和的风,吹进她的混乱的心,安抚了她的焦躁不安。
苏浅浅的黑亮的眼珠被泪水侵湿,唇角却带上浅浅的笑:“师尊,我不怕。”
“不怕就好。”欲子钦将她发鬓掉下来的一缕发丝,撩到耳后,“去换件衣服吧。”
这动作做的分外亲昵,因为她是师尊从小养到大的,放在平时她是不当回事的,可今日却红了脸,低着头匆匆离开。
苏浅浅换了衣服,又洗了一把脸,清醒了不少。
大约半个时辰后,房门被敲响,门外是欲子钦的声音“为师进来了。”
门被推开,他手里端着一碗粥。
苏浅浅坐下,低头仔细看去,白粥里加了许多鸡蛋碎,倒是变得诱人不少。
苏浅浅最不爱喝粥了,那段时间受伤她整日喝粥吃青菜,伤后以后她就戒粥了。
“知道你不爱喝白粥,我加了两个鸡蛋,你尝尝。”
苏浅浅一愣,她还以为是食堂里师傅良心发现了,改良伙食了呢。
这时她才闻见欲子钦身上的烟火味,往常欲子钦的身上总是带着清冷梅香,清风霁月,如今居然为她下厨。
她喝着粥,鼻子一酸,眼泪就要掉下来。
欲子钦慌忙伸手抹去了她眼角欲落未落的泪,关切的问:“怎么了,很难喝吗?”
其实粥有一点咸,应该是鸡蛋里面的盐加多了。
但苏浅浅摇摇头,嘴咧开,露出一个甜甜的笑:“这是我喝过最好喝的粥了。”
“好喝,就多喝一点,锅里还有很多。”
“……”苏浅浅默默喝粥。
君吾派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苏浅浅左肩上有封印的事,像风一样迅速传遍了君吾山上下。
欲子钦叫她不要担心,他已想好了法子,去消除她身上的魔气。
三日后。苏浅浅按照他的叮嘱,收拾好了行囊,吃穿用品,什么都有,足足有有两个大箱子。
欲子钦则只是拿了一两件换洗的衣服,系了个小小的包袱。
他站在门口,看着摩拳擦掌,准备在搬箱子的她,无奈道:“山下镇子里有客栈,你不必样样都带。”
他无奈地看了一眼箱子上扣着一口锅。
她闻言抬头,“师尊,那你有银子?”
“上次你刚下山就受了伤,银子还没使。”他提醒道。
被人提起糗事,她抿着唇,活像是炸了毛的猫。半晌,她开口:“万一不够呢。”
“没事,我还卖了你四师伯的笛子。”他一本正经,水银色的眸子坦荡荡的,仿佛再说一件寻常的小事。
她震惊:“师尊,你又什么时候与四师伯下的棋啊?”
“前些日子。”
苏浅浅缩减行囊,只带了些换洗的衣物和秋水剑。
*
巍峨的青山连绵,中间夹着一道河水,倒映着两岸青山和湛蓝的天空。
河面上有一排小小竹筏,由灵力催动,缓缓的向前行驶,竹筏尾部拖出一条长长的白线。
这是一条近路,通常君吾山的弟子下山历练都要经过荒古森林,但还有一条这样的水路,而历练自是要脚踏实地,不能抄近路的。
欲子钦站在竹筏一头,风吹过,发梢轻扬。
苏浅浅冻的耳朵尖发红,她翻出小袄套在外面,“师尊,你不冷吗?”
活了这许多年,他都忘记是从何时起,就不再感到饥饿与寒冷了,摇摇头,“为师不冷。”
天色渐暗,繁星点点,一条银河带似割裂了夜幕。
苏浅浅躺在竹筏上,望着夜空,手指着银河一端的极亮的星子,问:“师尊,这颗是什么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