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呆呆望着苏犀玉, 时隔三年, 眼前的姑娘隐约还能看出几分当初的稚嫩, 如今虽眼中含泪,可不管是神采还是装扮, 都远胜当初在京城时的模样,熟悉又陌生。
方才对着陈译禾还口若悬河、气吞如虎的苏止瑜,现在却喉头干涩, 内疚、自责堵在心口,什么都说不来了。
厅内气氛凝固,还是苏犀玉出声打破了宁静,她紧紧抓着桌角站了起来,直直对着苏止瑜,嗓音颤抖道:“你把事情从头到尾……说清楚!”
苏止瑜仿佛被她声音惊到,撑在折屏上的手不自觉地加大了力气, 折屏不堪重负,轰隆倒地。
他忙把手缩回,道:“玉儿, 我、我……”
不等他“我”出个结果, 后肩忽地被人狠狠撞了一下, 苏止瑜一个趔趄险些摔倒,眼看着陈译禾擦着他的肩进了侧间。
陈译禾先是捡起摔在地上的暖手炉,拍了拍, 又伸手去牵苏犀玉。
苏犀玉那双手细腻温热,与她此时悲苦的表情正好相反。她没敢抬头去看陈译禾,水雾弥漫的双目落在被他抓着的手上,一动不动。
陈译禾强硬地将人牵至外间按在椅子上,又将暖手炉放在她膝上,转脸对着苏止瑜凛声道:“你把事情给我说清楚了!”
苏止瑜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忽视他的与苏犀玉亲昵的动作,缓缓开口说起了当年的事情。
苏铭祠因为幼年被妾生子折辱的遭遇,格外重视嫡庶与子嗣,虽有妾室,却不许她们留下血脉,仅有苏夫人产下的一儿一女是府中正儿八经的少爷小姐。
而苏夫人一生毫无主见,出嫁前听父兄的,出嫁后以夫君的话为准则,也格外看中自己腹中所出的孩子。
当日彭知泰将军带着俞杨找上门来,苏夫人将事情和盘托出时苏铭祠也是不信的,毕竟其中有薛胜义的参与。
可苏夫人哭哭啼啼,说得笃定,又有彭知泰的保证,刚好那天薛立也在府上。
苏铭祠虽与薛胜义割袍断义,但也知晓当初是他太过绝情自私,为了维持外在形象,对薛立颇有容忍。
听薛立道薛胜义原本打算在他日苏犀玉成婚时,将这个秘密公之于众给他难堪,苏铭祠阵阵后怕。
他若是为女儿寻亲,对方必然也得是京中贵胄,若事情当真如此发展,他这是亲事结不成,反结了仇敌。
苏铭祠代入了下若事情当真如此发展他该是何等的难堪,这才愤恨信了,让人将苏犀玉关了起来,也将薛立赶出了府门。
他最看中子嗣,现在自己孩子被人偷换,心中恼怒可想而知,然而这事说到底都是苏夫人懦弱,若不是她隐瞒多年、若不是她听信薛胜义的哄骗……
苏铭祠雷霆震怒,为了维持脸面与苏止瑜的前程,才没将苏夫人休弃了!
另一方面,在苏铭祠心中,当时最重要的是要保密。苏犀玉到底在京中养了十多年,总有人记得他有这么个女儿,他想为俞杨正名,这才急忙让人传出谣言,说当初苏夫人生的双胎,苏俞杨因为体弱常年养在后院没见过人。
俞姓农户已死,苏家自己人不会乱说,而薛胜义空口无凭又与自己不对付,说了也无凭无据,没人会信,唯一难安置的就是鸠占鹊巢的苏犀玉。
苏铭祠每看苏犀玉一眼,就好像被人打了一巴掌似的难堪,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快速解决掉这个让他掉脸面的罪魁祸首,最好让她永远说不出这件事来。
他脑中转了种种解决苏犀玉的方式,甚至连让她无声死去都想过,可这样不行,一旦苏犀玉出事,薛胜义一定会怀疑到自己身上。
犹豫了两日,宫中忽然来信说要为苏犀玉做媒,苏铭祠大惊,本能地要拒绝,他是宁愿关苏犀玉一辈子,都不敢让她逃离控制。
“父亲被召入宫中,回来后仍是犹豫不决,我就和父亲说这样既能把你嫁得远远的,又能得陛下青眼,而你以苏家嫡女的身份出嫁,苏家就是你的依仗,绝对不敢说出真实身份。”苏止瑜声音僵硬,缓缓说道。
没人说话,他按了按眼眶,接着道:“哥哥没用,想保住你只能将你送走。而我虽觉得这事诸多疑点,但无官无职,许多事情做不了,直到去年中了探花,入朝为官,才有了人手和途径仔细核查当年种种。”
苏止瑜情绪逐渐激动,对着苏犀玉语气急切,“当初母亲生了疑心,托舅舅帮忙查实,是舅舅说了谎,他骗了母亲,根本就没有换孩子这回事!”
苏犀玉听得眼泪不止,陈译禾却眉头紧皱,十分不耐烦,道:“现在说是薛胜义故意误导你娘,以后是不是也能说薛胜义才是对的,再次把人抛弃?”
“当人不会,我有证据。”苏止瑜忙道,“俞杨生母是病逝的,去世前曾去附近道观里与道姑忏悔自己的罪孽,把事情说的清清楚楚,是有人胁迫她编造互换孩子的事,不然就要杀了俞杨。”
“我已让人将道观保护了起来,你若是不信,与我一同回京,亲自去问一问就知晓了。”
苏犀玉眼眶酸胀,她这几年一直活在愧疚与恐惧之中,好不容易坦开了心扉,承认了自己并非苏家女的事实,现在却又有人告诉她,她就是,是别人弄错了。
可这感觉很不真实,就像陈译禾说的,今日苏止瑜可以说她是,再过几日也许又有别人拿出新的证据说她不是,她依然是水中浮萍,随波孤舟,来去不由自己。
苏犀玉手中捧着暖手炉,从被陈译禾拉着坐下到现在一动未动,暖手炉很热,掌心指尖都阵阵温暖,可心中却凉飕飕的。
良久,她才喃喃道:“那也不是我……他们要的只是一个女儿,谁都可以,不是我……”
苏止瑜一惊,忙道:“玉儿!你听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