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如果东方衡真的是在乎她这个朋友。
那为什么,十年前在太湖半步多,她被道门诸人围剿,晚玉奄奄一息之际,东方衡却袖手旁观呢?
身为神族后裔,道门公平之秤,明明有权利说一句,就能救下一个无辜之人。
为何一字不言?
真的有苦衷?
啪的一声,打断了齐晚寐的思绪,右侧的记忆之门开了!
这是十年前,晚玉死的那一天,那一刻,东方衡的记忆。
抬眸的瞬间,她脑袋一麻。
模糊的记忆房中,隐隐绰绰地显露出墨梅小筑的模样。
东方衡躺在房中的床上,面色灰败,床边站着一个白衣男人。那人背对着齐晚寐,看不清模样,只见他的手温柔地拂过东方衡的眉心。
盈盈光点闪动间,东方衡的意识竟渐渐散去,缓缓闭上了眼。
那一天,东方衡是被人暂时散去了意识?!!!!
齐晚寐疯狂奔上前,想要掀开床边的男人,可指尖触及时,那人却消散无踪。
从头至尾,散去东方衡意识的人留给她的,只是一个辨不清是何人的背影!
他究竟是谁?
为何在这一天暂时抹去了东方衡的意识?
就在齐晚寐还在抽丝剥茧时,墨梅小筑里的所有东西正在渐渐消散······
整个房间,渐渐的,空了。
这代表东方衡的那天的记忆,在那一刻,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
直到房中只剩下一张床,一个人。
很快,东方衡也会消失······
可就在此时,东方衡却猛然睁开眼睛,齐晚寐心中咯噔一声。
他······坐了起来!
眼眸里泛着血丝,直直强撑着虚弱的身体,破门而出。
那时候的他,究竟要去哪?
第32章 破镜
记忆之门里,明明意识就要消散,东方衡能去哪?
那一天,她究竟还有什么事不知道的。
齐晚寐紧跟着记忆门中的东方衡,冲了出墨梅小筑的门。
一切场景扭曲变幻。
香雪海万阶之上。
虚弱的东方衡疾步而下,却踉跄一倒。
嘭,嘭,嘭。
一阶,两阶,三阶,东方衡自阶梯之上,滚落而下,伤上加伤······
咻的一声,绝华自半空飞来,一把拦住东方衡的身躯,将他载至剑上,破云而飞。
齐晚寐讶然一僵,那个方向······
场景瞬间幻化。
齐晚寐眼前的地方,正是她的家乡,她的死地,她和东方衡的断义之地——太湖齐氏半步多!
她记得,十年前,就是在这,整个修真道门联成一线,由四大家族打头阵,誓要将她剿灭于剑下。
那时候,齐晚寐已是强弩之末,晚玉为了救她,被万剑穿心。
当时是,一身墨藏衣的东方衡从容而来,身为神族后裔,道门公平之秤,执掌着道门法度,原本可以救下无辜的晚玉。
可他却是袖手旁观,晚玉死了,就死在她的面前。
她仅存于世间唯一的光,灭了。
人间再无光明,地狱之门已开。
烈焰冲天间,她万念俱灰,与诸君同归于尽,自行迈入了鬼门关。
如今,所看到的一切是东方衡的记忆,亦是十年前齐晚寐死前的那一刻亲身经历之事。
齐晚寐就站在旁边看着,过往种种,无数心酸苦涩自心间炸开,蔓延至四肢百骸,整个人都是麻的。
眼前的东方衡手持绝华,停在了记忆中的自己面前。
依旧是板正无私,一脸冰霜。
无数人在高喊着主持正义,邪魔帮凶罪不可赦!声声入耳,字字冷血!
记忆里的齐晚寐没有力气反驳,她抱着奄奄一息的晚玉,只是仰头看着东方衡,拖着沙哑的嗓音祈求着。
“他是无辜的!”
“他没害过一人,与道门无仇无怨······”
“我从未求过你什么,你就看在昔日的情分上,帮我一个小忙,你说句话,或者就点个头······”
只要你开口,开口说晚玉是无辜。
晚玉就能有一线生机。
齐晚寐如此恳求,东方衡只是看着,漆黑的眸眼里荡不起一丝动容,脸上亦没有一丝情绪,更没有答一句话,甚至吝啬一个点头。
这就很明显了。
神族后裔,当铲奸除恶,不帮不护,公平之秤,持正公允。
求也没用,最终,晚玉咽下了最后一口气,齐晚寐大开杀戒。
十年前三人的画面定格于此。
过了十年,再看着过往的这一幕,齐晚寐终于知道了什么叫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她一步一步,走上前,抬手拂开东方衡额角的碎发,仔细看着他的瞳孔。
双眼一顿,不可思议道:“没有······没有情绪······怎么会这样?”
看着他眼眸里早已没有了色彩,齐晚寐的手僵在了半空。
“所以,他是在被人施了法之后,还强行凭借一丝意念撑着到了半步多······”
“所以,到了现场时,意识全部散了······”
“所以,他没有袖手旁观,是想着来救我的······”
齐晚寐身子一歪,像是被抽空了力气,整个人退了一步:“错了,一切都错了,我恨错人了······”
可你呢?
你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三翻四次舍命护着我······
“无论如何,我会护你。”东方衡的声音萦绕在耳畔。这是古画之境你许下的承诺。
你做到了。
我做了什么。
我误会了你······误会了十年······
前世,我死的时候是恨着你······
今生,我心里是存着恨意的,一次次说,你很强,不用管。
都是人,听到这些,一样是会难过的。
齐晚寐喉口翻涌起一片苦涩,真相像是一根针刺进骨子里,疼得人发颤······
还好,这一世,还不至于那么蠢,还有机会重头再来······
“还好······”齐晚寐喃喃地重复着这两个字,可这份喜悦刚浮上心头,却连连蔓延开一顿慌麻。
她怎么能看到东方衡的记忆?
同心术能窥伺记忆,必先经过宿主同意的。
除非,宿主行将就木······油尽灯枯,自我意识开始涣散······
“糟了!”
砰砰砰!
东方衡的记忆之门开始急剧晃动,里面模糊的记忆一一尽碎。
“东方衡!”
同心结束!
齐晚寐猛地睁开眼,看到的是东方衡惨白的一张脸。
坠落,两人都在坠落,朝着深渊地缝下坠落,东方衡的生命在一点点消逝,甚至来不及同她说一句话······
齐晚寐双手捧着东方衡苍白的脸颊,沙哑道:“你醒醒,东方衡,老朽木,我错了,我不该误会你。”
“······”
“你可以凶我可以骂我,我就在这。”
“······”
“我还有好多话没跟你说,你睁开眼睛看看我。”
无助的哭腔回荡在地缝之间,东方衡的脸倾斜在齐晚寐的双掌之中,犹如一块即将融化的冰雕,再无生机。
终是在这一刻,所有的哽咽在齐晚寐的嗓间,拼凑成了破碎的两个字:“师兄······”
除了要抱大腿的情况下,她极少这样唤他,总是觉得太过亲昵。
然而,再真诚的话语,面前的人再也无法听到了。
一团淡淡的光晕自东方衡的周身微微闪动,他的魂魄就快离体了······
“不,我不会让你死在这的!”齐晚寐眸色里全是惊惧疯狂,她紧紧抱着东方衡,仿佛顷刻间他便如手中沙随风而逝。
两辈子了,她失去太多了。
不能再失去一个了,一个也不能!
“你要是敢死,我就焚了香雪海,我下地狱也要你操祖宗十八代!”齐晚寐嘶声地威胁着,似乎如此谩骂,怀中人下一刻就能重新睁开眼睛。
可惜,那双眼睛动也没动。
一阵灵流猛地钻入东方衡的身体之中!
齐晚寐用魅骨之力将东方衡的魂魄逼进躯体之中,这无异于是给他的魂魄上了一把锁。
可是这把锁再牢靠,也只能维持三天。
三天,只有三天。
如果三天之后,她不能把东方衡带离地缝深渊,不能想到法子救他一命,等灵力一断,他的魂魄就会再次离体,到时候就算是大罗神仙降世,也无力回天。
“我会救你的,我一定会救你的,就算你爬进了地狱,我也会把你拖出来!”
系于两人手腕上的银色丝线灼灼生辉。
齐晚寐灵台一亮:“去!”
缠绕东方衡手腕的银线咻的一声,往地缝冰壁上端飞去。
只要这东西争气,能抓住上方的一样东西就行,这样他们就还有一丝希望。
“我最爱赌了,师兄,你便陪我赌一次吧!”
地缝深渊中,飘渺浓厚的瘴气下,一直在坠落的齐晚寐默默等待着,像是在地狱里被囚禁千年的鬼魅,只是渴求一丝光芒能穿破黑暗,让她看一眼,就一眼。
因为,她实在有太多事情还没有做。
她太需要这一束光了。
可是银线依旧是松的,在这光溜溜的地缝冰壁之上,没有抓到任何东西。
一股寒意自心底蔓延而上,恐惧与绝望一点点啃食着一个人的希望。
她终究没能等待光。哪怕只是一点点。
就在她垂眸之际,上方哗啦哗啦几声回响,几块沙石碎砾砸在齐晚寐的脸上,竟砸出齐晚寐一个夸张的笑容。
上方的银线抓住一个稳固的石块!
“有救了!”齐晚寐惊喜万分,朝东方衡道,“师兄,我们有救了!看来我们的运气还不算太差!”
刺啦一声,齐晚寐将袖口一条白布条扒拉下来,紧紧绑在她和东方衡的腰间,她就这样,转身让他整个人稳稳当当靠在她的背后,下颌靠在她的肩膀之上。
原本是如此近的距离,是可以听到心跳的声音的,可是齐晚寐能感觉到,身后的这个人,他的心跳正一点一点衰弱······体温也渐渐冷下去······
狭小暗黑的深渊地缝中,齐晚寐要紧牙尖,双脚一开,卡在了地缝冰壁之间,阻断了下坠的趋势。
她一手将系在手腕的银线缠了一个圈,深吸一口气,整个人往右侧的冰壁一撞。
砰!
抓住了一块突兀的冰块!
抓紧了,就不顾一切往上攀爬。
即便银线可能随时会断,即便凭空悬着的两人随时都可以能坠入深渊。
但是齐晚寐没有害怕过,她就是这样一个人,只要有一丝光,她就会不顾一切朝着光的方向走去。
无论结果怎么样。
努力地,拼命地,去争取好了。
“师兄,我想,我想和你一起活下去。”齐晚寐侧头贴着东方衡寒冰一般的脸颊,气若游丝的声音里却有着一丝坚定,“你一定要等我!再等等我!”
肩背上的东方衡指尖一颤,像是听到了齐晚寐的声音。
此时此刻,雪越下越大,在这样深渊地缝里,无异于赶尽杀绝。
齐晚寐是最怕冷的人,手已经冻得越来越红,僵硬到几乎连屈指都是困难的,而仰头向上的路,一片瘴气白雾,不知道何处是尽头。
“啊!”
意念一松,齐晚寐连带背后的东方衡生生滑落而下!
操!
齐晚寐骂了一句,她两脚卡在地缝冰壁之上,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稳住了身形!可低头一看,掌心中一道道红印已清晰可见。
嘶了一声,一段记忆猝不及防地砸进她的脑海里。
那是十年前,她死的那一天,东方衡拖着行将就木的身体,整个人从香雪海的数万台阶之上滚落而下,一个台阶接着一个台阶,手掌之上也是印着这样的红印的。
他那么爱干净的一个人,那么爱面子的一个人啊······
是怎么做到的呢?
想到这,齐晚寐僵硬的手再次抓紧银线,继续她的征程。
不知道这样攀爬过了多久。
第一天,雪飘落在她的发髻之上,化成了莹莹水渍。
第二天,血印在冻成冰块的银线上,蜿成了一条红流。
直到第三天,黎明降至,光,越来越近,越来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