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试一试。”齐晚寐沉声道,“我觉得一定可以!”
齐晚寐坚定着,相信着,甚至可以说是骗着自己。
然而东方怀初一开口,就立即将她好不容易筑好的高墙全部一一推倒。
“你一定要记住,魂火熄灭之前,你一定要出来,不然你的神识就会迷失自我,坠入小师兄的无尽忆海中,再也回不来了!”
原来这就是东方怀初迟迟不肯开口的原因。
试一试,可能会死。
这的确是个馊得不能再馊主意。
一命还不能换得一命,全靠摸不着抓不住的运气。
所以,东方怀初才会问她,究竟有多少把握?
一时寂静,漫天飞雪簌簌而落,跌在东方衡的眉心。
齐晚寐回头看向东方衡,这个人平时那么爱干净,如今却是衣衫凌乱,脸庞腌臜。
他脾气那么差,要是知道,怕是要骂一句成何体统的!
她要他活着,活着才能骂人。
“放心。”齐晚寐轻轻为东方衡拂去眉心的雪花,扯出一个笑容,“我一向有金甲大仙保佑,吉星高照,心想事成,化险为夷!”
“同心。”她握起东方衡的手,指尖相扣,光华流转,齐晚寐闭上了眼。
第34章 重圆
再度睁开眼时,齐晚寐整个人已悬浮在幽暗的半空之中,双足千丈之下是一片汪洋大海,翻滚的波浪卷成七个黑漆漆的漩涡。
贪、嗔、痴、恨、爱、恶、欲七个莹莹字体在漩涡之上浮动着。
这就是东方衡的无尽忆海,也是他的心魔之地。
可他的魂魄究竟在哪?
齐晚寐只有一次机会,只能选择一次。
选错,便是灰飞烟灭,这种全凭运气的事情,赌上的却是两个人的命。
手指蜷紧,齐晚寐重生以来第一次怕了。
“冷静,必须冷静······”她闭上眼,仔细想着人的魂魄一般会随着执念而去,执念越深,力量越大,可一生板正冷情的东方衡这一生最牵挂的是谁呢?
是谁会让他的执念深到连魂都会被吸引到这无尽忆海来······
因何眷恋驻足,因何念念不忘?
想到这时,齐晚寐耳畔突然响起东方念对她说过的话,东方衡曾经为了她阿娘,拒绝了道门众多风华绝代的女修,也曾经因为她的一幅画被毁,疯到练了五天五夜的剑。
如此情深,当是执念了。
“哈哈哈哈!”一阵银铃般的女人笑声在四周荡漾开来,“真是稀客啊。”
“谁?”齐晚寐拂袖落于七个漩涡之上,一个妖娆的倩影乍然闪过眼前,吹得她手掌心的魂火摇晃不已,她赶紧抬手一护,可抬眸一看,眼前已是空空如也!
“躲躲藏藏算什么,滚出来!”
女人的声音颇俱挑衅:“你不也是这样吗?”
什么意思?去特么的一模一样!
齐晚寐翻了个白眼。
“咱们谁也别说谁。”隐匿于暗处的女人又咯咯咯笑起来。
顺着声音回头,一张木讷的笑脸面具赫然出现在齐晚寐的面前,引得她退后三步。
是个身着紫衣,年轻妖娆的女人。
她脸上这笑脸面具······
怎么有些熟悉?
好像在哪里见过······
齐晚寐一时半会儿想不来:“你是······”她顿了顿,眼前的紫衣女人得意一笑,“妻子,小女子不才,东方衡正是家夫。”
这是东方衡的亡妻?!!
难怪东方衡打死都不肯离开这里了,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这哪里是什么无尽忆海,明明就是人家的温柔乡,齐晚寐恍然大悟,看着女子的身段,开始质疑东方衡的审美标准。
这紫衣女子虽然戴着笑脸面具,从举手投足来看,定然美若天仙,但竟不是温婉贤淑的典范女修,而是妩媚诡诈的神秘女妖!
表面正经,心里却装着妖孽!
“呸,”齐晚寐不由低骂道,“好一个道貌岸然的臭道士!”
眼前的女人搔首弄姿道:“我知道你的来意,你想带他走?”
“劳烦嫂子割爱了。”齐晚寐笑吟吟道。
“你不是心里只想着你的晚玉小哥哥吗?莫要脚踏两条船,打扰我们夫妻二人世界,他是我的!!”
什么玩意儿?
这女人真的是!
“嫂子~我可不敢。”齐晚寐礼貌假笑,装着无辜的模样胡扯着,“只是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师兄欠我钱,我一个债主实在穷得两袖清风,你看我都瘦了!他在哪?你跟我说一声,我要到钱,马上就走!”
“他在哪,你不清楚?”女人拂袖怒哼,语气里带着洗都洗不掉的醋意,“他二十岁生辰的那天,你们玩得不是挺开心的吗!”
年少时在秘天院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东方衡竟一五一十的告诉自家内人了?
齐晚寐突然觉得有一道天雷劈进脑门,里外不是人。
“别误会,我们很清白的!比豆腐还白!”
“若是如此,也不会有我了!”
“什么意思?”
女人怒吼一声,修长的手掌如疾风朝着齐晚寐袭来,对准的正是她掌心的魂火,眼看下一秒就要熄灭,齐晚寐利落拂袖遮挡,那变本加厉的疾风却陡然扑面而来!
噗!
魂火灭了七分。
“我不会让你带走他的!”紫衣女人妩媚一笑,“没了魂火,你就等死吧。”
齐晚寐正要出招,体内魅骨的三股力量忽然暴涨,失了东方衡的真气平衡,像是倾巢而出的黄蜂,四处乱窜,一次次撞击着她的心头。
唔的一声,她本就虚弱,如今更是直接倒在虚空之中,连掌心的魂火也越来越暗淡!
眼前的紫衣女人步步紧逼,厉声道:“他对你那么好,从小到大他一直在护着你,可你呢,害死他不说,连他死后也不让他安宁!你个白眼狼!见他,你配吗?”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刀,狠狠扎进齐晚寐的心头,这种痛苦,比体内灵流乱窜有过之而无不及。
渐渐的,魂火摇曳晃动,在疾风中挣扎几下,噗的一声,灭了。
齐晚寐缓缓闭上了眼睛。
女人低头一看,伸手拂过齐晚寐的脸,又扶了扶自己脸上的面具,轻声道:“以后就由我陪着他。”声音未落,她面具下的一双好看的眼睛猛地睁大,目光落在了当下。
一只手穿过了她的肚腹。
“我让着你,你当我怕了你吗?”齐晚寐淡然收回手,“你骂得对,我是个白眼狼,如今想做人了。所以,对不住了。你只是幻象,我必须带师兄走。”
女人轻笑着,指尖一点点化为晶莹碎片:“你···你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我知道,你以后也会知道的······”
“你想说什么?”齐晚寐急着伸手要揭开她的面具,想看看这一张脸是怎么样的花容月貌,竟能让东方衡惦念了十年之久。
只可惜,指尖一触,面具便随人一同全部化为齑粉。
与此同时,齐晚寐脚下的七个漩涡掀起数丈骇浪。
时间不多了!
“东方衡,你究竟在哪?”齐晚寐闭眼感应着,刚刚那女人说的话再度在耳畔边响起。
“他二十岁生辰的那天,你们玩得不是挺开心的吗?”
“生辰!”齐晚寐倏地睁开双眼,“我知道了!”
生辰之日!
十年前,齐晚寐给东方衡过了生辰。
她赠予他一幅画,答应他,去看红尘千丈,人间烟火。
当年他什么也没说,一双眉眼疏离淡漠,但那一丝憧憬怎么也藏不住!
这便是高处不胜寒的东方衡的心之所向。
齐晚寐闭上眼,神识凝聚于年少时的那幅画上!
脚下的贪、嗔、痴、恨、爱、恶、欲七大漩涡中的第三个痴,咿呀一声,漩涡之口终于开了!
齐晚寐欣喜万分,坚定低语:“东方衡,等我!”
话语刚毕,她飞跃而下,穿过漩涡之口,进入了东方衡无尽忆海里的心之所向。
眼前一切,皆如齐晚寐赠给东方衡的生辰之画。
湖光潋滟,码头渔民纷纷收网捞鱼,卖糖人卖面具的小贩吆喝着,围观的男女老少皆是言笑晏晏。
灯火阑珊处,花灯如织。
人来人往间,齐晚寐独在其中,却寻觅不到东方衡的踪迹。
“东方衡!你在哪?”
她着急地张望着,寻找着,唤着他的名字:“东——”
突然,一个温软的东西撞入她的怀中。
“哎呀,”花灯落在了地上,面前一个半人高的女娃一袭墨藏色道裙,不过四五岁,委屈地哇哇哭了起来,“我的花灯!呜呜呜!”
齐晚寐束手无策,只能蹲下来笨拙地哄着:“对不住,对不住。”
她拾起花灯,拍了拍灰尘,递给小孩。
就在此时,眼眸忽然映入一袭墨藏色衣角,熟悉而清冷的声音砸进她的耳畔。
“念念。撞着人了,为何不道歉?”一个低沉微冷的声音响起。
齐晚寐一顿,这女娃是念念?东方念?!
还有,这声音!
齐晚寐僵僵起身,不可置信的,又惶恐不安的目光由下及上,最终落在了一张如霜如雪的脸上。
“东方衡······”齐晚寐默念着这三个字。
三天了,她抱着东方衡渐渐变冷的身躯三天了。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可以说话的他。
她激动上前,又不禁赶紧收住了脚步。
得小心翼翼一些,万一喊出声,东方衡突然消失怎么办?
人为什么会害怕呢?
齐晚寐想,那大概是因为有想留住的东西吧。
东方衡没有说话,倒是脚下的女娃有礼道:“对不起,姐姐。”
流光溢彩的花灯下,冷峻无双的东方衡礼貌颔首,竟是不肯多给齐晚寐一丁点目光,他牵着小孩,擦过齐晚寐的肩膀,就这么离开了。
他不认得她,念念也不认得她······
是了。她已经不是十年前那般明媚模样,重生过后,她早已换了一张慈悲得不能再慈悲的脸。
但无论如何,不能让他走!
猛地提了一口气,齐晚寐刚要抬手抓住东方衡,却听到东方念道:“爹爹,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齐晚寐的手顿住了。
东方衡轻声道:“爹爹在等一个人。”
“谁呀?”
“一个爹爹对不起的人。”
东方念肉肉的小手指戳着梨涡,好奇地问着:“爹爹对不起谁?”
“你师叔。”
齐晚寐心头一刺。
“哦~爹爹定是做错事了,”东方念捣鼓着花灯,转着水灵灵的眼睛,猜测道,“所以师叔不和爹爹玩了。”
东方衡嗯了一声:“爹爹,要跟她说一句对不起。”
“爹爹做错什么了呀?”东方念歪着头询问着。
“爹爹有些事情记不清了。”东方衡顿住脚步,脸色沉了下来,“但却记得,爹爹做了一件对不住你师叔的事情,害得你师叔走的时候很不开心。”
一阵寒流在齐晚寐心间炸开直直冲向天灵盖。
她知道东方衡在说什么,他是在说十年前,太湖半步多一战,他对晚玉见死不救,可却不知道为何当时见死不救。
“十年间,你最念念不忘的,竟是这件事······”泪水氤氲了双眼,齐晚寐低哑出声,“只是想跟我说一句对不起?”
明明你没有错,那一天,你是被人控制的,意识全由不得自己做主,仅只靠着一点点残识也要赶去半步多。
可见你当时是想着去救我的,救晚玉的。只是到了半步多,连那可控的意识的消散了。
一个没有意识的人,如何能见死不见呢?
所有思绪绞得齐晚寐踉跄一步,看着前方的东方衡,她低声道:“不是这样的,一切根本由不得你······”
“你怎么知道师叔一定会来?”东方念问道。
“这是生辰礼。”
齐晚寐目光遥远,那些年少韶华飘然而来。
十年前,墨梅艳丽,小筑飘雪,齐晚寐对他说:“师兄,生辰快乐。有没有什么心愿?”
“没有。”
“我有呀!帮我许!”
“胡闹!”
“就当我借的!借的!以后我生辰大不了,再还你一个心愿呗。”
“这样,等有空了,我带你去看看画上这些美景如何?”
当年她普普通通的几句话,东方衡便记住了,记了十年。
齐晚寐心中一颤,看见他的冷眸温软下来:“她曾经说,她会在这里等着我。”
“要是师叔她偷懒不来呢?”东方念道。
东方衡笃定回答:“她不来,我不走。”
十年了,他心里想的全都是,在人间烟火之地,等着她,等着她来,跟她说一句抱歉。
原来这就是东方衡的执念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