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问,齐掌门对得起新任掌门,对得起这齐氏满门,对得起自己的小师妹吗?”齐沁字字狠毒,句句扎心,落入齐沅音耳中,却不知为何惊不起她眼中的一片涟漪。
有人诧异道:“大师姐?!你在胡说什么!”
“出去。”
齐沁说得很是冷漠,令众人为之一愣。
可齐沅音却如释重负,像是早就等着审判落下的模样,吩咐诸人下去,连带着一直形影不离的阿丑都下令退下。
偌大的君兰水榭,只剩下齐沁和齐沅音两人。
齐沅音淡淡道:“你都知道了?”
“不然呢?你还想瞒我多久啊?”齐沁上扬的语调像一把刀,撩开了一炷香前所发生的一切。
那时,齐沁照着以往惯例端着亲自煎好的养气汤药来到齐沅音屋内,想着齐沅音自箬水一战后撂下不少气脉不畅的毛病,多护养着总归是好的。却未曾想到,竟在门外看到了齐沅音走进屋内暗室,对着一座牌位敬上了三柱清香,长吁短叹之间又是连连道歉。
说的是当初为了救齐沅光才有了姐妹反目。
齐沁一时好奇,在齐沅音走后便擅自打开了暗室。
清香袅袅间,牌位上的五个大字砸入眼球——齐如是之位!
十多年前,太湖齐氏人才济济,不仅只有齐氏双仙两姊妹,齐沅光和齐沅音,还有一位最小的师妹。
此人正是齐沁的母亲,齐如是。
而且牌位前,还放着一颗红玉珠,正是和齐沁手上九红髓珠串一模一样,上头缺了一颗,正是眼前这一颗。
而这条串子,正是齐沁的母亲留给她唯一的遗物!
当年,齐如是死的时候,齐沁还只是两三岁的孩童。
那时候,齐如是对着她说,去去就回,回来的时候会给她带一包松子糖。
小齐沁就一直等,一直等,等到黄昏时分,母亲终于回来了。
可她却跌倒在门前,双眼充血,重复说的都是为我报仇,为我报仇······
话语未尽,她手上的九红髓珠掉了一地,母亲咽了气。
小齐沁哭喊着,在母亲怀中的瞧见了她一直心心念念的那一包松子糖,可惜全化了,还染上了血。
深夜的时候,齐沅光和齐沅音便来了,一声叹息后,她们抱走了她,厚葬了齐如是。
自此,齐沁成了齐沅音的义女,齐氏光风霁月的首徒,人人尊敬的大师姐,可由始至终,她都无法忘却母亲临死前的模样。
齐沅光和齐沅音告诉她,齐如是是被妖孽所害。
她便一直恨着妖,即便齐氏教她有救无类,却也始终抹不去心底那股芥蒂,直到落入群妖谷,那潜藏的恨意才被彻底激发而出。
齐沁想,母亲既是为妖所害。
为什么齐沅音会连连道歉?
为什么齐沅音没有堂堂正正地将母亲的灵位,放在宗祠里祭奠?
这些年,她一直都想问,却未能问出口。
而今,齐沅音却另立暗室祭奠故人,还口口声声说为救齐沅光,误取人命,毫无办法?
所有的血液冲向天灵盖!
齐沁大致得了个结论。
十多年前,齐沅音为了救齐沅光,与妖魔相斗中,误杀了齐如是。
两人却一直不敢承认,所以才会心有愧疚,祭奠故人!
而那颗红髓珠很有可能,就是当年杀人的证据!
“我都看到了······也都听到了······所有的一切,我都知道了。”
君兰水榭大殿中,一道雷光闪得齐沁满脸都是狠厉之色,她手中的那颗红髓珠亦是红得发亮。
齐沅音面色沉静,像是早就预料到一般,避开齐沁的视线。
“你骗了我,我母亲不是被妖孽所害,而是······”齐沁哽咽出声,“而是,你杀的?是与不是!”
强有力的一声质问携着恨意落在空荡荡的殿中。
齐沅音终于非答不可,她平静道:“是。你母亲当年是我杀的,和你沅光师伯毫无干系,和简简更是毫无干系。”
“到现在你还护着她们娘俩?”齐沁轻声一笑,嘲的却像是她自己,“太可笑了,我这一生认贼作母,倥偬的一生,不过是笑话一个哈哈哈哈!”
“······”
面对着满脸痛色的齐沁,齐沅音毫无悔意,这令齐沁更加心痛。
“你知不知道,我从小就仰慕您,敬佩您,以您的举止为我的举止,以您的心愿为我的心愿,我想为你守住整个齐氏,想着能帮你分担一点便是一点,好让你可以自由自在地活着,可您,却把整个齐氏给了齐简!”
齐沅音右手紧握,面上却是古水无波,只任由齐沁说着。
“她不想要,我何曾又想要过!”齐沁双目已晕染上一层泪光,“我只在乎您!可您只看得到齐晚寐!你认为我跟你生疏,她才是你的希望,你认为她守正不折,我做不到,对不对?”
声声质问下,齐沅音仅仅只躲开齐沁通红的眸光,生生将一口气押回了丹田。
“现在,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不喜欢我了。因为······”说着,齐沁握紧齐沅音的手腕,像是抓住了什么把柄,声音里带刺骨的寒意,“你怕,你的手是脏的!”
狠狠抽开手,齐沅音只是冷道:“不必多言,你若要寻仇,便可动手。”
铿锵一声,长剑为怀自门匾上收入齐沁的手中,横在齐沅音的脖颈之上。
剑,似乎下一刻便可夺人性命,可齐沅音却面无惧色。
“这把剑,是当初你送我的。教的是守正不折,仁心仁道,济世为怀,无愧于心。”此刻,所有的雅正尽齐沁讥诮的笑容中一一消失,“如今未能为母报仇,怎么能无愧于心?”
“你想怎么做,便怎么做。”齐沅音冷落下,齐沁想起了母亲齐如是的脸。
那张恨意满满的脸。
她满眼不甘,狠狠说的只有四个字:“为我报仇!为我报仇!”
当然不甘!
她根本没有做错任何事情的母亲,成了旁人眼中的牺牲品!
她不是被妖魔所害,而是死于自家人之手!
她此生都不能忘记!
“如、你、所、愿。”
齐沁夹着恨意的四个字随着一道狠厉的剑光落下。
而殿中,一时寂静,齐沅音沉默地闭上了眼。
呲的一声,响彻整个君兰水榭大殿。
没有血色?
齐沅音睁开眼,只看到长剑为怀竟在两人之间断成两节,碎落于地。
“也许你是对的,我不是你最合适的继承人。连这一点都做不到。”
她做不到杀死护养她十几年的齐沅音。
那个她曾视为养母,视为师尊的齐沅音。
无论真情假意,都始终有恩于她的齐沅音。
齐沁冷笑着,厉然道:“但从此,恩义两相断,各走殊途道!齐掌门,你便好好等着齐晚寐回来吧。”
她冷然回身,迈出了君兰水榭大殿,一身蓝白衣裙被闪电映得极亮极冷。
看着渐行渐远的齐沁,齐沅音白皙的面目之上终于有了一丝血色。
天意如此,一切都是如她所愿。
只是,还差一个,齐沅音凝神屏息,捏起指尖,传音术的光圈荡漾开来,传音术那头晚玉回了两个字:“放心。”
第61章 生别
天幕之上,落下的第一缕光亮,投在了齐晚寐的脸上。
香雪海下,一个简陋的山洞里,石塌上昏了三天两夜的齐晚寐终于醒了。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晚玉和煦的一抹笑容。
周遭的一股清冽香气与昨晚的腥风血雨形成了鲜明比对。
是梦吗?
齐晚寐不止一次这样质问过自己,可绛紫云袖上的血渍,一瞬间便刺醒了她。
昨晚不是梦!
一切都是真实的!
她的救命恩人药圣温世怜死了!
“听见他们说我杀了人对吧?”昨晚既然晚玉冒险到香雪海救齐晚寐,疯言疯语定是听去了不少,齐晚寐小心翼翼地问着他,“你信吗?”
“你是我从小养大的,”晚玉将齐晚寐的碎发捋到耳廓后,轻声道,“你,我还不了解吗?”
不知前因,不问后果,只有一句,我相信你,因为是你。
苦涩人生在此刻似乎突然掺入了一滴蜜糖,心头有股抑制不住的情愫在往外冲撞,虽然齐晚寐并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
洞中石榻前,羹火灼灼,齐晚寐敛住情绪,正色道:“你怎么在这?”
“昨晚我总觉得放任你一个人去往香雪海实在不妥,便一直跟在你后面。”
“晚玉,”齐晚寐看着洞口处弥漫的雾霭,疑惑道,“这是哪?”
“偶然闯入这片野雾森林,我观察了三天,都是在绕圈走。”晚玉试图避开齐晚寐的目光,“想必是误入哪一位高人的隐居之所了。”
“三天?!!!”
齐晚寐精准地抓到一个刺耳的词,她竟无知无觉地睡了三天,香雪海的一切还历历在目,现下外头指不定早就乱成一锅粥了,三天,足以发生太多恐怖的事情了!
“不行!”
齐晚寐撑着站了起来。
“小心。”
齐晚寐示意没事,她走到洞口处,遥望着眼前弥漫的雾气,前方伸手不见五指,根本辨不清方向
凝神道:“魅来!”
一只魅鸟在指尖浮现,于迷雾中绕了几圈,渐行渐远,无迹可寻。
“连魅鸟也探不到前方的路。”齐晚寐谩骂着,“这究竟是什么鬼地方!”
“你担心焦急皆是无用,莫不等日头露了,这雾气自然就散了。”晚玉温声安慰着,“万物相生相克,无下则无上,无低则无高,无苦则无甜,总会有办法的。”
齐晚寐眸色一暗:“没错,总会有办法的。”
晚玉温声道:“阿简,等江湖事了。我们就归隐山林,种一庭的花,植一院的树,晒晒晚霞,喝喝茶,你说好不好?”
齐晚寐没有回答,眼角余光扫过地上的羹火,唇角弯起一抹笑容。
雾霭飘然间,渐渐的,笑容消失了。
晚玉一顿,只觉得背后突然一刺,一股麻木竟自蝴蝶骨散开,透过缚眼的红绫,他瞧见两只魅鸟不偏不倚正落在他的蝴蝶骨上,轻轻地啄着。
齐晚寐神色黯然,收回了手:“对不起······”
晚玉的意识在一点点模糊:“阿简,你······”
话未说完,齐晚寐已将他搀扶到石塌上,低声道:“你说你了解我,同样的,我也了解你。”
晚玉一怔!
“你一撒谎就不敢看我的眼睛。”齐晚寐扫了一眼地上的羹火,“这清风酥,我小时候失眠的时候是领教过一次的,就算我气力不定,也不可能沉睡三天浑然不知。”
“你做了什么······”
齐晚寐轻声道:“魅鸟的迷术可维持一天,你好好睡一觉吧。我知道你想把我困在这个安全之所,可是不行。我已经找到了能解开血骨香的最后一剂药引。为了这个东西,死了太多人了。”
昨晚药圣温世怜一死,整个修真道门肯定会上太湖长明岛,找齐沅音讨个说法交代。
可是他们又同这些有什么干系呢?
一切责任在她啊。
晚玉挣扎着,口中挤出来三个字:“不要去······”
直到这一刻,还是有人关心她的。
齐晚寐眼中含着一缕温光:“外头,有好多人在等我,全是我熟悉的人。”
晚玉红绫下的眼皮却越来越沉,他撑着一丝清明,死死抓住她的衣袖:“此一去,凶多吉少!”
谁都知道这一点,齐晚寐顿了顿,像是有什么堵在喉口,苦涩一笑。
“希望,希望还能再见。”
齐晚寐抽离手,转身而去。
“不要去!你会死的!阿简!”
晚玉再大声的呼唤也叫不住齐晚寐,须臾之间,耳畔传来不悔铃的叮铃声。
隔着眼上的红绫,晚玉看到了百只魅鸟从天而降,飞腾而来,破开洞外的浓浓迷雾,落在齐晚寐脚下。
渐渐的,齐晚寐自他的视线中,随着冥蓝色的魅鸟缓缓朝半空腾起,直到聚焦成一个白点,直到消失不见。
“我不能······不能睡······”
三天前,齐晚寐被诬陷杀害药圣温世怜的那晚,整个修真界翻天覆地。
他大感局势不妙,他和齐沅音便商量好了,要将齐沁和齐晚寐送出危局之外。
兜兜转转,他还是没能做到。
石塌上,焦急与担忧滚上心头,晚玉狠厉地咬住唇片,刹那间,血自齿尖蔓延开来······
太湖上空,一层层浊气盘旋于云层之间,晦暗之色覆盖了整片天幕。
她所布下的封岛光罩结界已破!
“不妙!”
齐晚寐心头的魅骨凸凸跳动,仅仅只是刹那之间,一股前所未有的刺痛感炸开,寒意蔓延至四肢百骸!
“难道我来迟了!”
当即捏指穿过无数云层,不过须臾,她便落至太湖月亮湾码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