寨子里人心浮动,渐渐又有人离开,而南边的经济本也因为这次唐源江的决定受到重创,那些离开的人根本无处可去,干脆就在这南方周边干起了烧杀抢掠的行当。
胡毅不想看着自己从前的兄弟堕落成这样。
可他自己的寨子也是每况日下,他确确实实供养不起那么些个人了。
这个时候,他蓦然想起了李彪离开之前的那个提议。
李彪说,为了他自己的事情可以拖延更久不至败露,也为了寨子里的那些个兄弟的出路,他们离开之后,他可以假借绑架了县令夫人的由头,向唐源城的县令安睿才换取一些小小的资源,为自己的寨子谋求一些利益。
胡毅终究只能照做。
他们将安家那些下仆推下水的场景,他甚至故意让住在江边的一些百姓看见,目的是为了传进唐源城县令的耳朵里,好让官府对自己这个外强中干的水匪寨子还有那么些许的畏惧。
可他没想到的是,那些百姓也只求着自保,没有一个去报官的。
这件事情传到那位安大人耳朵里的时间,比他预想的还要晚了许多许多,让他一度认为,安睿才已经识破了他们这些江上匪徒的诡计。
而后,他才等来了眼前这人。
这人单枪匹马,不知用什么理由劫持了他的好兄弟陈先,就这样大摇大摆进了他的匪寨。
他是来救人的,想不废一兵一卒,就将那位唐源城的县令夫人给救走。
胡毅差点以为,自己的事情败露之后,眼前的这个人便不会再对自己手下留情。
可他没想到的是,一转眼的功夫,他们两人就一同成为了这姗姗来迟的第三方的猎物。
胡毅是早就料到自己会不得好死的。
当他入这一行的时候,想法很简单。
他已经做好了被官兵清剿,或是命丧大江的准备,只要干这一行的时候攒够了老婆本,再保了自己的子孙后代一世无忧,便也可以心满意足的去死了。
可他那时候不曾想过,自己的死法会是这样!
不过胡毅转念一想,便也处之泰然了。
当一个人不尊重他人性命的时候,便也不会有人来尊重他的性命。
他今日落得一个这样的下场,何尝不是老天爷对他惩罚?
他如今知道了这些京城高官的这么多秘密……
什么陈家,许家,皇上,公主……
就算这个什么陈小将军得了一条生路,还能心甘情愿的放他一命吗?
胡毅眼睁睁的看着那位许姓的官员双眼逐渐染上赤红。
寂静的大厅内,这时弥漫出一股子疯狂的气息。
他知道,这是山雨欲来了。
果不其然,许智宸在陈剑琢三番五次的挑衅之下,本就薄弱的理智这时几乎丧失,且周围那群仅仅持着刀,却并无一丝一毫帮他的重甲士兵,让他内心的妒火燃烧得越发猛烈起来。
众目睽睽之下,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臣,竟是就这样挥刀砍向了身前这个泰然自若的男子。
在场的所有人皆是面色一变,大惊失色。
只有陈剑琢静静站在原处,面色几乎没有变化。
只要他想,这一刀绝不会砍到他身上。
可他的余光却感知到,在一旁的胡毅有了动作。
他一双剑眉轻蹙,不知胡毅这个时候还想做些什么。
明明事情都与他没有关系了。
第248章 奇耻大辱
可陈剑琢观察了一番胡毅的动作,心中猛然惊觉。
他是要帮自己挡刀?
可为什么?
电光火石之间,陈剑琢手里的刀还是动了。
不是为了挡住朝着自己劈来的利刃,而是为了推开胡毅!
可这样一来,便等同于他在许智宸面前根本就是手无寸铁了!
他身形一动,许智宸的第一刀便劈了个空,而胡毅则被他手里的刀背一下子掀翻在地。
许智宸很快抬起胳膊,想要劈来第二刀。
而陈剑琢却陷入了被动。
眼看这第二刀就要落下,陈剑琢心里明白,今日他在这里想要全身而退,大抵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许智宸是一介文人,他的这一刀砍下来,不会伤及他的性命,但要他挂点彩,那也是在所难免的。
盈盈会怪他吗?
周围那群披着重甲的士兵个个屏气凝神,显然都有些紧张。
他们都是许智宸带来的人,若是主子都发话要杀了眼前这人,那他们也不得不从了……
等一等,再等一等……
等陈小将军受了伤,他们拿下他就是十拿九稳的事情。
到时候也可让陈小将军少受些致命伤,若陈家的事情有了转圜余地,他们也不会成为那第一个就被推出去的罪人。
这大厅里的所有人都各自有个各自的思绪,但无一例外,他们一个个的都在为着自己盘算。
屋外的动静不知何时消停了下去。
周围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眼看这一刀就要劈下去,众人屏息凝神,忽然的,门外传来一道爽朗的男声。
“许智宸!你胆子不小啊,皇上叫你带兵前来剿匪,你倒好,开始对着自己人下刀子了?”
听到这声音,屋内众人皆是齐齐一愣,许智宸被戳破心事,更是吓得手里一松,十几斤的大刀就这样哐哐往地上一坠,砸在了他自己的脚上!
“哎哟!”
许智宸猛然吃痛,额间冷汗直冒,脸上浮现出痛苦之色,可他却没有那个胆子再将这脚下的钢刀捡起来了。
他心里此时有一百万个疑惑。
那个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带兵来这水匪寨子的事情,应该是百无一失,除了二王爷之外没有任何第三人知道才是!
然而随着那人离大门口越来越近,屋内的众人都看见了他身后与许智宸穿着不同的一众士兵,许智宸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了下去。
完了,若是这人存了心思要保陈剑琢此人……
他与二王爷之间的这份差事,就完不成了!
想起那下场,许智宸竟觉得自己遍体生寒。
七八月份的酷热之下,他的背上一片湿透,竟然全是冷汗!
怎么办?他该怎么办?
若是完不成二王爷交代下来的差事,他们许家如今的地位就岌岌可危了!
可眼前这一位,他是同样得罪不起的。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这南边这一代权力最大,行事却极其低调的镇南将军,司空钰枫。
他迈着步子渐渐走进来,打量了一番这屋内的局势。
他旋即了然一笑。
“怎么,许智宸,本王不过离开京城这么短短一段时间,见了我,连礼数都不知道了?”
他们两个之前还在他七妹妹大婚的婚礼上打过照面。
如今,许智宸就要杀他这位妹夫兼同袍了!
司空钰枫其实心底已然盛怒,但是身在皇家之中,谁的脸上不会戴着那么一层面具?
眼下他也不过才刚刚到了这地方,对许多事情都还不甚了解,若是贸然行事拖了自己这个兄弟的后腿,反倒不妙。
可他也绝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人在自己眼前受辱。
既然如此,那还不如先搓一搓这许智宸的气焰。
许智宸心里头大抵清楚,虽然暗中他已早早投靠了二王爷一党,但是明面上,眼前这位镇南将军与二王爷可是平起平坐的。
且他们如今在朝中的权力地位,仅仅低于当今圣上之下。
思及此处,许智宸便也只能顶着屈辱和脚上的疼痛,神情隐忍的朝着司空钰枫抱拳,道:“参见六王爷。”
“跪下。”司空钰枫十分乐于得寸进尺。
许智宸那刚刚收起来的一副狰狞神情此刻龟裂了一瞬,他不得已,只得当着众人的面,一撩袍子跪了下来。
许智宸一跪,由他带来的那些精兵自然也跟着一跪,就连胡毅也稀里糊涂的跪在大厅的一处边角,陈剑琢见状,亦有跟着众人行动的趋势。
“都给我起来,本王只要他一人跪。”司空钰枫淡淡的环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陈剑琢身上,心中暗骂这小子到底有没有看清他这次过来就是来给他壮胆的?
可他大概也知道,他的这个同袍兄弟出身规矩大过天,向来最刻板保守的陈家,从来不给自己搞什么例外,有这样的举动也是正常。
司空钰枫的话一出,许智宸面上的神情显然更加难堪了。
他心里不停地咒骂,在这个紧要关头,到底是谁把南边这位爷给请了过来。
若不是六王爷这时杀了个正正好好,他恐怕早已提着陈剑琢的人头凯旋而归了!
今天可真是倒霉的一天!
许智宸带过来的这群士兵多多少少都在京城的部队里面待过,自然认得眼前这位年轻男子就是先帝第六子,如今的六王爷司空钰枫。
在真真正正的皇室血脉面前,很明显许智宸这个级别的官员根本不值一提,他们登时也顾不上可能会得罪许家,纷纷听从司空钰枫的命令站了起来。
本就狭小的议事厅站起二十几个壮汉,本还能透着些光亮的出口又被司空钰枫带来的这群人一堵,顿时就变得昏天黑地起来。
而在这一群人的中间,一个锦衣华服的男子却狼狈的跪着,纵然身边就有一把大刀,可他却连把刀提前来的勇气都没有!
在众人看不见的角度,许智宸的一张脸上满是不甘,恨不得将一口牙都咬碎了!
他至今仍然不明白,自己和二王爷的这个计划,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
真是奇耻大辱!
第249章 自讨的
“许智宸,你拔刀相向的人可是皇上亲自下旨赐婚,指给我七皇妹做夫君的人,而你今日却要置他于死地,你自己说说,你该当何罪?”
一盏茶的时间过去,司空钰枫这才冷冷的开口。
许智宸这时都恨不得将一口牙给咬碎。
“六王爷明鉴……”他耐着性子开口,“我与陈小将军……只不过是有了些口角上的冲突罢了,我一时没有忍住,绝对没有要伤及他性命的意思。”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也只能把黑的强行说成白的,不管六王爷信或者不信,这罪名他万万不可承担下来。
司空钰枫哪里会不知道他心里的这点小盘算?
大内深宫里头这些蝇营狗苟之事他见得实在是多了去了,这种家里有权有钱的朝廷重臣,往往就爱玩先斩后奏这一套——
一旦事情被他们得了手,皇上往往碍于他们背后的家族势力而无可奈何。
历朝历代,多少世代忠良的清贵世家就是这样被卷入了庙堂之上的党派斗争之中。
许家与陈家素来不合,这在京城中几乎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可他没想到的是,许家这位嫡长子,会这么急不可耐的对着他这位七妹妹的夫婿下手。
可真是好大的胆子!
既然如此,为了他的七妹妹,他也不得不好好盘算盘算……
如今,他该给许家安个什么样的罪名呢?
清清冷冷的目光落在许智宸身上,这酷暑天气,他也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先帝的所有皇子和公主里面,这如今的六王爷是公认最没有心机,母族势力也最低微的一个,是以他一心只知道在战场上建功立业证明自己的。
可许智宸没有想到的是,这位六王爷如今对着他发起狠来,这模样,竟然是这样的让人望而生畏。
也对,这人就算在皇室子弟里面出身再怎么卑微,可他也是在军营那么些年,踩着成千上万敌军的骸骨换来的功绩。只一个眼神,就够让他们这些生活在平安地带的老百姓胆寒的了。
司空钰枫见跪在地上的这人已经渐渐心生怯意,这才神情淡淡的开了口。
“许智宸,你方才拔刀相向的可是当朝长公主的驸马爷!我可不管你们之前有什么冲突,谁对谁错,你先告诉告诉我,你如此做,你——或者说你们许家,是将天家威严放在何处,将先皇与当今圣上的脸面方才何处?!”
许智宸心头骇然。
他最害怕的情况,就是这六王爷不由分说将事情扯到皇家身上去。
按照道理,这陈剑琢只不过是长公主的一个驸马,再说的难听点,便是皇家的一个赘婿罢了,哪里值得六王爷费这么大的心思保他?
可若六王爷偏偏要这样说,甚至还扯上了他们许家。那么……那么这可就是大不敬的罪过……
可是要杀头的!
这一刻的许智宸也顾不上什么羞恼不羞恼的了,当着这数十名地位比他还卑贱许多的重甲士兵们的面,连连向司空钰枫叩了几个响头,每一下都震得地板叮咚响。
最后一下,他深深的拜下去,也就没有再直起腰板来。
“六王爷,在下当真已经知错了!”他声音悲戚,似乎有浓浓的悔过之意,“在下与陈小将军当真只是发生了一些口角,在下一时情急……绝没有想要伤害陈小将军的意思!在下……”
他支支吾吾的说了半天,这时方才觉得自己的话是多么的空洞。
可这个关头,他绝不能让许家也被自己连累,平白受了牵连。
跪在地上的许智宸又是一咬牙:“当时……当时在场的这些士兵都也目击了情况,是陈小将军口出狂言,随后还砍伤了在下带来的一名士兵,在下迫不得已,又怕他伤及更多无辜的人,所以……”
陈剑琢在一旁淡淡的听着这一切,一言不发。
这许智宸讲话还真是挺会投机取巧的,他这话里倒真是没有半句虚言,只不过对自己危险的处境完全不提一字罢了。
这样乍一听,任谁都会觉得此事真的是自己的错。
不过……
陈剑琢自知,他也并非完全没有错处。
他确实是不该对自己国家的士兵下手。
这有违军规。
是以他完全不想为自己辩解什么。
司空钰枫这时转头看向了他,眼里透露出些许的疑惑,似乎就像在求证他的意思一般。陈剑琢面色从容的点了点头,居然是肯定了许智宸的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