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起开。”
“我不。”景易开始仅是做做样子,没想回首这两年时日,竟叫他生了伤情,辛酸泪不绝:“曾伯祖,易儿从小就不是块做皇帝的料,没想父皇精明一生,到了了却犯起糊涂…立了我做储君。圣旨下来那天,我都觉天塌下来了…”
方圆感觉到湿意,深吸一口气,他想打这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死小子一顿。
“易儿和善之一样,都懒散惯了,一想到以后起五更睡半夜的,心凉透了。”景易抽泣:“就这样,百官还老想踩我欺负我…现在又来了一群前朝余孽…什么悲惨都落到我头上了…曾伯祖,你算算我家小大如何…我想立太子了…”
他在胡嘞什么?景氏宗谱有规制,无特殊,东宫不得少于七岁。死小子家的小大,若他记得不错,还不满两岁。
足足哭了两刻,景易才歇。
不愧是与不孝徒臭味相投,方圆沉目瞪着垂首跪好的皇帝,这两人都是来讨债的。他前世到底造了多少孽?
“你想要老僧如何,直说便可,不用这般。”
景易抽了下,眼泪又渗出。
“再哭,我把你牙敲掉,一个不留。”方圆找出他的犍稚,抵在他嘴边:“麻利点说,天都见黑了,一会该用晚饭了。”
磕下头去,景易道:“易儿只有一求,求您去西郊皇陵,祭拜一回圣祖。”
双目一紧,方圆撇过脸,拿着犍稚的右手慢慢垂下,落到膝上。
景易吞咽了下,喉间堵得很:“易儿知您苦,只圣祖至死念着您,更是留有遗诏,不允人去打搅您。”缓了口气,接着道,“圣祖在景泰陵为您留了一副空棺。”
景泰陵,那是…他爹娘合葬的陵寝。方圆眼眶泛红,快五十六年了,也许起初他有恨过爹,但之后就不恨了。他只怨己身,为何在发现黎永宁心存歹念时,他不果断了结她?
即便爹和那几个屡加阻挠,但他手握二十万北伐军,何惧?顾大局…何为大局?说到底,还是在图大。
结果输了爱妻幼子,悔恨终生。
“前朝余孽再作祟,您且留在京中,看善之与易儿怎么将他们斩草除根。”一滴泪滴在毯上,景易眼神坚毅。
方圆道不明此刻心境,久久才叹一声,收起犍稚,伸手向前:“你起来吧。老僧曾在妻儿坟前立下誓言,不报血仇,终生不落僧袍。你求的,老僧允了。不要再有旁的,老僧与景氏的缘分早就尽了。”
曾伯祖是指景泰陵那副空棺?这他做不了主,那是圣祖遗诏,他只能遵从。
看出小儿为难,方圆不怪,竖手在胸前颔首闭目:“阿弥陀佛。”
“天色不早了,皇上该回宫了。”屋外传来一道冷声。
敢这样撵客的,也就只有楚陌。景易抽了下鼻子,可怜巴巴地看着自家曾伯祖。
方圆睁开眼,是时候该用晚膳了。松腿想下摇椅,但有人挨着摇椅跪,他实在没法插脚:“景易,你站起来。”
“曾伯祖,易儿想多陪您一会,为景氏子弟尽尽孝道。”景易爬站起。
别说得这般体面,死小子就是想留下用晚膳,这他可做不了主。下了摇椅,方圆低头看膝盖头那的一块湿,想着要不要换身袍子:“老僧现在也是寄人篱下,你想什别指望老僧,去跟你的爱臣商议。”
那是爱臣吗?景易瞟了一眼门口那影,小声嘀咕:“明明就是您给我找的祖宗。”是有多想不开?七十余岁了,寻个四岁童儿做弟子。
他还没聋,方圆掏了犍稚就给了景易一下:“你以为老僧想?”还不是为了天下太平,无辜生灵。“祖宗怎么了?能有个祖宗替你分担替你打服漠辽,又不图你屁股下的位置,你就好好供着。”
被犍稚敲那一下子虽疼,但景易心里软和,笑着道:“我正在供。待北伐军班师回朝,我还要给善之封爵,封号是早就定好的,”看着沉着脸的曾伯祖,“宣文。”
脚下一顿,方圆数起念珠:“遗诏上写的?”
“圣祖有言,若您有后嗣,承亲王爵,封号宣文,世袭罔替。”景易靠近,抬手搀扶:“曾伯祖,您以为善之担得起‘宣文’封号吗?”
方圆没答,只露了笑,由着景易搀扶,继续往门口走去。等来人,楚陌看向皇帝,意思明了。
一直守着的小尺子和庞大福,见着两位主,立时收敛心绪跪地。
抓紧曾伯祖臂膀,景易哀戚道:“我与曾伯祖才相聚不到一个时辰,你就不能留我伺候他老人家用顿膳吗?”
“皇上身份尊贵,臣太爷、岳母皆是小民,岳父虽有功名在身,但也位卑。留您用饭,三老均不能上桌,臣大不孝。”楚陌喜欢一家子团一块用饭时,听几老拉家常。皇上在这,就得尊食不语,那饭吃着还有味儿吗?
“那我曾伯祖还是…”
“阿弥陀佛,老僧是出家人。”方圆拨开抓着他臂膀的那两手,别霍霍他。
吉安抱睡醒的小虎子从屋里出来,看三人站在檐下僵持着,不由发笑:“今儿天也晚了,皇上若是不嫌,就留下用膳吧。”
还是他楚小奶奶慈善。景易忙到:“一家人不外道,我嘴也不刁,什么都吃。”不去看楚陌,手再扶上曾伯祖,欢而快地往堂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