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视线扫向躲在孙桂兰背后的两个男人。
比起孙桂兰,他更恨叶自刚和叶富强,一边是共同生活了二十多年的老伴,一边是自己含辛茹苦养大的儿子,只因为她生病了,便谁都不想管她,只把她当成惹人嫌的垃圾。
“哼,你那个老娘凭什么让我管,她陆夏音可以一走了之,凭什么我就得尽心尽力伺候她,要管也是叶自刚来管,你问问叶自刚,问问是谁不想管?”
孙桂兰愤恨地瞪向从始至终都不敢吭一声的自家男人,忽然有些羡慕陆夏音能抱着孩子一走了之。
叶自刚听见自己被点名,知道躲无可躲,只好硬着头皮喊了一声大哥,“大哥,这不怪我,是娘自己想去那里住的。”
这话说来是有几分可信度,虽然宗祠早就废了,可有些家里的老人知道自己快死了,舍不得死在家里,便央求儿女把自己送到宗祠里。
运气好的,躺几天就过去了,运气不好的,躺上一年半载。
可冯宝英是谁,队上有名的自私自利的老太婆,谁都不相信冯宝英自己会主动要求到宗祠里去。
叶华施看他畏畏缩缩的模样,不想与他过多争执,要推的房子也推了,这个只有一半血缘的弟弟也没什么好说的。
他冷哼一声,没去理会叶自刚,转身扫了一群看热闹的人,随后头也不回地去了冯宝英躺着的废弃宗祠。
早上冯宝英还好好的,到了晚上,人就不行了。
她哑着嗓子,双手虚空地抓着,想抓到点什么。
张正阳从家里给她端来一碗小米粥,叶华施守在一旁。
队上有什么红白喜事都是互相帮忙的,丧事叶华施自己也没少帮忙,眼瞧冯宝英直挺挺地躺在破草席上,两只早已失明的眼睛不甘地瞪着,嘴唇干瘪,似乎想说什么话,然而已经是进气长,出气短了。
张正阳悄悄把叶华施叫了出来:“我看就在今天晚上了,你是要在这里守着,还是到我家里住?”
“我在这里守着吧。”叶华施回身看了眼四处漏风的破屋子,原先小的时候,这座宗祠还没废弃,墙也没倒,逢年过节,这里总是比别处热闹,如今却萧条无比,很少人踏足。
就如同年轻的冯宝英一样,叶华施的生父还在时,冯宝英还不似这般尖酸刻薄,可是自改嫁叶富强后,一切都变了。
叶华施还在出神,待在屋里的冯宝英却忽然喊了一声,声音苍老如龙钟。
叶华施赶紧回身走进屋子。
知道有人过来,冯宝英下意识就抓住叶华施的手道:“儿啊,等我阖眼了,记得把我跟你爹葬在一起。”
和第一任丈夫相处的那几年是她唯一觉得快乐的时光。
家里有五女一子,冯宝英是第五个,从小寄予父母极大期望出生,却令父母大失所望,所有的戾气全出在了她身上,从小便是捡前面几个姐姐用过的东西长大,直到五年后弟弟出生,她的日子才好过些。
后来遇到了真心实意疼她的第一任丈夫,可是嫁过去几年后肚子一点动静也没有,婆家人没有说什么,她自己倒先惶惶不安起来。
好不容易盼来叶华施,丈夫却又不好了。丈夫走后,克夫的骂名便这么扣了过来,娘家回不去,婆家容不下她。
她挑了耳根子软的叶富强,后来也正如她所料,叶富强被她攥在手里捏得死死的,她变得越来越强势,好似要把从前受过的苦全部还回来,并不曾意识到她加害的对象其实并没有对她做过什么。
第40章
叶华施一直默默无言地听着,冯宝英却开始意识模糊起来,一会儿说看见死去的第一任丈夫回来接她了,又说死去的爸妈在这时候又跑来打她骂她,疯疯癫癫,语无伦次。
一直折腾了一刻钟,冯宝英才渐渐没声了。
月光透过破烂的窗户照进来,躺在草席上的冯宝英干瘪灰白,再也没有动静,而叶华施整个人如同僵硬的石像一样,坐在一旁一动不动。
他几乎是坐了整个后半夜,才在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去找张正阳帮忙。
他生父这边本来就没几个亲戚,前几年难的时候没熬过来,现在只剩下几个远的,听说想把冯宝英葬过来,各个抽着旱烟不说话。
因为冯宝英在第一任丈夫死后又改嫁,这时候再想和第一任丈夫葬在一起,本家的人自然是不肯,叶华施和他们商量老半天,没说服,只能就近在旁边挖了坑,草草葬了进去。
没让人帮忙,全程都是叶华施自己一个人来。
这么一折腾下来,叶华施已经在叶家沟待了五天,好不容易将一切事情都办妥,叶华施在第六天准备启程回城。
他这一走,跟叶家沟就再也没有关系了。
张正阳到车站送他,才不过几天的功夫,叶华施好似瘦了一圈,胡子拉渣,眼底也有一圈青乌,张正阳不放心:“不在我家住几天再走?”
叶华施扯了一个笑道:“不了,还有工作,再不回去就耽误了。”
“那行,”张正阳拍了拍他的肩膀:“有空给我写个信。”
“行。”叶华施拎起来时带的包裹,和张正阳道别后转身挤进拥挤的人潮,在踏上车厢时,他还是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县城的车站不算大,设备也很旧,脑袋里的记忆也锈迹斑斑,他只是停留一瞬,随即转身进了车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