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静默。
莹心愣了一会儿,起身把方才敏心掉在地上的那本书拾起来,轻拍了两下抖落了灰尘,阖上放在了一旁的高几上。
媛心也站了起来,立在她身后:“左右我们晚上便能知道六妹心里想的是什么主意。”她颇为无奈,“你也别气了。出身是不能变,可伯母姊妹都不曾薄待过我们,她……”
莹心咬了咬唇,低低应了一声。
媛心一怔,随即高兴地说:“那我们去看看鸳鸯水晒得怎么样了吧!”
两人相携着下了小楼,到了院子里。
守在井边的庄户婆子看到她们来了,谄媚笑着凑了上来:“四小姐,五小姐!您二位也来看晒水啊!”
也。媛心捕捉到了这个字眼,她赶忙侧首去看一旁的莹心,果然,她冷着一张俏脸,紧紧抿着唇。
媛心只好开口岔开话题:“这水如何?”
庄户婆子拍着胸口自信满满地说道:“这井水啊是昨天晚上就打好的,溪水是我家那口子天没亮就去溪里挑来的,混好后足足晒了一整日,水膜晒得厚哩!小姐您保管放心,您的针投下去,一定能‘得巧’!”
时人有习,七月七要“乞巧”,其中一桩便是投针取巧。在七夕夜把备好的绣花针投入晒了一天的水盆里,观看水底针影,若是只有笔直的一条影子,便是“失巧”,若是有成云物花头鸟兽影者,或者成鞋及剪刀水茄影者,便谓乞得巧。得巧者,来年不仅眼明手巧,能做得一手好女红,还能嫁得如意郎君。
她们出身钟鸣鼎食之家,本就不需靠一双手做针线来补贴家用,学绣做衣,更多的是为了表孝心。而婚事除了最年幼的敏心,其余诸人更是长辈早早定好的。今日吩咐下人去准备这些东西,不过是容心临时起兴罢了。
因此媛心只是动动眉毛,并不把这庄户婆子的话放在心上,笑着敷衍了一句:“那就借你吉言了。”
那婆子并不曾听出,喜气洋洋地应下了,还以为自己入了主家的眼呢。
那厢容心拉着敏心偷偷溜了出来,没跑多远,只是绕到了她们所居的庄子后面。
才看一眼,敏心就惊出了声。
叫她惊讶的不是此处还有一条溪水,也不是芳草如茵、千枝吐蕊的好风光,而是溪边亭下那堆得老高的黑色坛子。
她指着那株极老的桂花树下的凉亭,转身对容心问道:“你不会是想……”
容心先是有些畏葸地瞥了敏心一眼,见她只是惊讶,便无不得意地笑了:“怎么样?我们拜完月,就来喝酒吧!”
敏心只粗略地数了一数,那亭子里堆了起码有四五只大坛子,还是酒家专用的那种半人高的大酒坛。
敏心无语道:“你昨天支了你奶兄弟出去买的就是这个?”
容心笑嘻嘻:“对。”又惊讶道,“你怎么知道的?我都叫他小心点了。”
敏心仰头望天,深吸了一口气才忍住了。
“你知不道道,这几坛!几坛酒要多少人才能喝得完!而且全是未勾兑过的初酒!喝一口起码醉三天!”
容心委委屈屈地应:“……那怎么办?我都买回来了。”
敏心叹道:“你想喝酒也不是不行。好歹和大嫂说一声,这满庄子的人也不会不给你买。咱们在家喝的从来都是秋露白、桃花酿这样的酒,你这!唉……”
容心去拉她的手,凑近了撒娇:“好七妹,你就和我说说,我该怎么办呀?”
敏心被她陡然凑上来的一张朝霞映雪的面容惊得倒吸了一口气,然后摇了摇头,长长叹道:“和我来吧。”
卢氏正教雅姐儿习字,见两位小姑突然到访,听她们吞吞吐吐地说了缘由后,不禁哑然失笑。
“我晓得了,你们去玩吧。”她温柔地说道。嫁给世子徐徽宏已快十年,但她的口音依旧带了点南音,显得愈发和婉。
容心期期艾艾:“大嫂,我……”
卢氏一笑,抬手抵在她唇边:“无妨,我晓得的。你们只管去玩吧。姑娘家能这般快活的日子也不多了。”
敏心郑重道谢:“多谢大嫂。”
卢氏与徐徽宏的长女颂雅才六岁,见姑姑们离去,她奶声奶气地问:“娘亲,为什么说姑娘家能快活的日子不多啊?”
卢氏只是微笑摸了摸她的头,并不曾回答。若不是她在今年开春终于生下了桓哥儿,她娘家那边,就打算着要送一个庶妹上京了。
女子立身,何其艰难。既然眼下她还能给这几个尚还天真烂漫的小姑一点放肆的自由,何乐而不为?只是女儿还小……
晚饭过后,容心就兴冲冲地拉着几个姐妹跑了出去。
卢氏在后面望着她们纤巧的背影,轻轻笑出了声。
这夜明月格外皎洁,缺了一角的胖月亮高高挂在深蓝的夜幕上,皎白月辉如薄纱轻轻柔柔落了下来,院中众人的身上都被镀上了一层银辉。
“快点!搬过来,放这,诶诶诶歪了歪了,再移过去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