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溪春的生意近几年铺张得极大,不光只有京畿几城有分店,更把触角伸向了江南江北、两广岭南。依靠江华秋手下的织坊和最新的织机,敏心连同江氏每年四季都会亲自挑选出一批新出的花样,再转交给织坊动工织绣,因而虽越溪春出品的布样手感不如江南织物轻薄柔软、不比岭南绸缎色彩艳丽,但胜在花样特殊、推陈出新的速度快,很快便在南地流行起来,而分店中的掌柜和伙计,都是燕京这边选好培训好之后再派往南地的。
从去年杭州府的第一家越溪春分号正式开业起,南地各家分号就为东家贡献了至少十有三的利润。江南富庶是原因之一,而丝绵的主产地亦在江南,减少了运途损耗也是增加盈利的重要原因。
只是这样一来,江西道诸城封锁,官道不通,各织坊所需的丝绵运不过去,导致出货量不足,便成了如今越溪春所面临的主要困境。
然而便是江氏再如何心焦,她也没法长了翅膀飞去江南,她和白露这个得力的管事娘子所能做的,也只是尽力周转资金,以保燕京大本营的几家不出问题罢了。
江氏见着敏心回来,和白露说得也差不多了,便打发她出府去,自己静悄悄到了敏心闺房。
一进门,她就示意服侍的丫鬟不要出声,而她蹑手蹑脚地转进了内室,一看之下,敏心果然又在发呆。
江氏不由得担忧出声问道:“敏儿,你近来是怎么了?”
敏心这才发现母亲来了。
她赶忙起身,一边吩咐秋雁去泡茶,一边命兰芝、丹桂搬来圈椅,她亲自服侍江氏坐下,奇道:“娘亲,您为何有此一问?”
江氏就叹了口气:“还不是看你这段时日精神不济,娘怕你生了毛病和巧娘一样,便想着来问问你。”
敏心勉强笑了笑,道:“女儿无恙。只是近来春困,账本又多,对的有些头疼罢了。”
江氏将她看了又看,一时没有说话,而是静静地打量起她房间的陈设来。
说实话,着实不像燕京城里敏心这般年纪的小娘子的卧房。如同雪洞一样清冷,黑漆书柜上摆满了书,靠墙一条矮脚长案上是敏心平素鼓捣的瓶瓶罐罐,旁边一尊青花大缸,里面插满了各种卷轴、画卷。书柜旁的书桌上一半堆着的是各色账本,另一半则见缝插针般塞下了笔架、笔洗、砚台、镇纸等种种书房用具。一架纸屏风分隔了书房和卧房,是敏心自己绘的山水,连内外帷帐都是低调的靛蓝素帐。
江氏沉默了半晌,突然试探着问:“敏儿,你可是有什么心上人了?”
敏心被江氏这话唬了一跳,当下立即道:“您怎么会这样想?”一颗心却是在胸腔里怦怦直跳。
江氏叹了口气,苦笑道:“也是娘不好,前段日子一直没怎么关注你,若不是今日看到六娘的姑婿,娘竟忘了敏儿已是十六了。寻常百姓家的女儿,也鲜少有还没定亲的。娘是看你这段时日时常发呆,便想着问你一问。”
她见敏心低头不语,便又道:“当然,娘只是问问而已。本是想如若你看中哪家的郎君,若是与咱们家门庭相对,娘便为你去上门提亲,这样只盼着你婚后能同容心一样,夫妇相合琴瑟和鸣,将来娘到九泉之下去见你父亲,这辈子也算可以瞑目了。”
敏心只是道:“女儿都听娘亲的安排。”
见敏心不开口,江氏也不能确认她猜想的就是真的,只好站起身来,和敏心说了几句新制的衣裳首饰之类的家常话后,便准备离开了。
她才要转身,眼角余光瞥见敏心卧房床头的黑漆五斗柜上,一件玉白色的东西正泛着光,不由得好奇地指了指问道:“那是什么事物?”
敏心回头一看,脸色顿时一变。
那件东西,本是她拿在手里摩挲的,因江氏突然进门才放下的,他给她的玉佩。
第89章 同心佩 ·
敏心不自觉地急急上前迈了一步, 随即她便反应过来,趁着江氏还没有注意到她的动作,悄悄退了回去。
敏心攥紧了拳头, 感觉到手心里布满了细密的汗珠,她强装镇定,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变得轻松平和:“娘说什么呢?”
江氏往回走了几步, 探头张望了一会儿,然后回首对敏心道:“就是那东西, 那斗柜顶上的,你瞧见了吗?”
敏心配合江氏的动作也回身探了探,她的视线再一次落到了那枚莹润生辉的玉佩上。
她笑了笑, 假装毫不在意地轻松道:“哦, 是那枚玉佩,先前收拾换季衣裳的时候从箱底翻出来了。我瞧着成色还算不错, 便想着拿出来放着, 也好搭配衣裳。”
江氏点了点头,眼神掠过了那枚玉佩,放在敏心身上, 她伸手给敏心理了理衣襟, 垂眸凝视着她这个苦命的女儿,叹道:“那些账册,你若看着头晕便不要看了,自有管事会去对账。瞧你这小脸, 脸色白成这样, 合该多休息, 别劳心。等下娘就去请大夫来给你扶脉,吃些养气补血的东西才是。”
敏心自是应下了。
江氏便走到了门口, 扶着门框再回首时,似是欲言又止,终究还是顾及着敏心的脸色,没有说出口。
敏心能感觉到,江氏目前第一担忧的,是她的婚事,其次是越溪春江南分号的经营状况。只是这两桩事,她暂时都无能为力。
江氏走后,敏心坐在圈椅上,低头注视着手里握的玉佩。这玉是由两枚玉玦合二为一组成的,分为玦,合为环,她与陆畅各执一枚。俯视其理,花纹正正好组成了一枚同心玉佩。
同心、同心……昔日父亲终究是从何处得来这玉的?为何要将这玉一掊两半,再给她其中之一呢?
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往昔事宜,是如同她猜想的那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