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众人从家祠出来正要散了的时侯,太夫人特特吩咐了永泰侯、二爷、江氏几人,晚上带了孩子们一同热闹热闹。
冬日里天黑的快。天际暮色才染上亮橙,就添了一抹赭蓝,不过几息时间,就彻底地暗了下去。
幸而永泰侯府掌灯早。
从照妆堂出来,一路向红汀暖尘行去,宛转回廊、重檐叠翠间都有下人挑了灯笼带了梯子,一盏盏点燃庑廊下随风飘荡的羊角风灯。
渐渐地,待敏心和江氏到了后山腰上的楼台时,起身回望,只见窈窕回环廊庑都被点亮,好似天上明珠攒成的光带。
程夫人笑着迎上来,招待她们进门落座,笑语盈盈:“四弟妹来了!这山路有些不好走,路上没事吧?”
江氏答:“是多年不曾走过山路了,不过一程都有人接引服侍,倒是不难。”
二夫人掩袖而笑:“这地方风景甚好,只是路尤其难走,还好过年前侯爷发话说要修葺一下家里的路,不然我们这会儿也没法坐在这谈天了!”
敏心不禁抬头看她。
二夫人生得苗条,穿着冰蓝色缂丝软烟罗裙,上穿一件广袖绣五翟凌云花纹的真红上衣,一身装扮颇有些不合时宜,是她向来崇尚的古风。
府上二夫人是国子监监正的女儿,一向喜好读诗作画,和她那个醉心诗书的丈夫一起,倒是燕京城中一对有名的风雅夫妻。
只是这俩人兴趣相投夫妻和睦了,却均是个不理庶务的。二夫人娘家有一次给他们送来新年的利钱,兑成了铜子儿预备发给下人,二爷恰好要进卧房寻本游记,一进院子就看到满筐的黄白之物,当下厌恶地连连挥手喝道:“哪来的阿堵物!快拿走,拿走!”然后掩面从侧门进了房间,期间差点被门槛拌了一跤。
二夫人只好吩咐下人来把装了铜钱的竹筐搬到了后花园。
事后说起这事来,听者无一不笑出眼泪。还有那好闲事的人酸溜溜地说:“幸而这公母俩不是长子宗妇,上面还有大哥大嫂,不然这永泰侯府偌大的家业,能被他们败到几时。”
江氏回她:“二嫂说得是,想当年我还在家中那一年,这后山上的园子,半是荒废了。”
二夫人接口道:“谁说不是呢。偏偏这儿的梅花开得尤其好,我家那口子又是个爱梅的,年年冬天都要顿足叹息一番。”她妙目一转,笑盈盈地看向程夫人,“还好今天大哥大嫂家来了,有了侯爷撑腰,我们做弟弟弟媳的,日子也过得愈发舒坦了。”
程夫人只是抿了抿嘴,端庄地笑。
“啊呀,瞧我这眼神!竟然半天都没看到我七侄女儿!”二夫人忽然惊叹了一声。
敏心暗道,自己随母亲进门都半天了,程夫人还关照过丫鬟给她搬个小绣墩来,这二夫人才看到她,莫不是眼神不太好?
却见二夫人起身离座,走了几步后竟然在她面前半蹲了下来,然后发出一阵感慨:“好一个美人胚子,瞧这小脸儿多标致!”
随后二夫人扶着丫鬟的手站了起来,摸了摸敏心肥嘟嘟的小脸蛋,带着几丝歉意对江氏说:“四弟妹莫怪,我看多了书,这眼睛就有点毛病,一丈之外都分不出谁是谁。”她自嘲地笑了笑。
敏心震惊,她这二伯母,还真有眼疾?前世和她接触不多,倒是不知道这事。
江氏道:“不碍事,小孩子家家。说起来她都四岁了,还没见过二嫂。”就叫敏心,“来,给你二伯母见礼。”
敏心听话,乖巧地作了一个揖,拜了拜:“见过二伯母。”
二夫人笑眯眯地连声应了,当下就取下头上一朵嵌蓝宝芙蓉样式的珠花给敏心戴上了,“送给侄女戴着玩。”
敏心又拜:“多谢二伯母。”
“哎呀,还是小姑娘好。我家那臭小子长大了,就没小时候好玩了。”二夫人不无遗憾地说。
程夫人就笑道:“你不是还有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吗?怎么又馋起四弟妹家的姑娘啦?”
二夫人笑:“还不是女儿也长大了,有她们自己的悄悄话,都不和我这个娘说了。”
二夫人似又想起了什么,转过头来对江氏和敏心笑道:“你们还没见我家那几个小子姑娘吧?他们这会子在二楼呢,不如我们去看看?”
程夫人说:“正好,我们也去楼上看看风景。”
江氏自然应允。
这厢三人并敏心,就联袂上了二楼。
走楼梯时程夫人还特意回头关照了一声:“四弟妹莫怕,这木楼梯走起来声音就是‘嘎吱嘎吱’的。”
江氏说:“还好您提了一句儿,不然我这心里确实有些怕。”
敏心插话:“娘亲不怕!”
童言童稚,可爱可亲,一时楼梯间上众人都笑了起来。
“怎么了怎么了?”忽然有个男孩儿冲到了楼梯口,声音颇大,加之狭窄空间回响,一时竟有些可怖。
“钦哥儿,你要吓死你娘了!”二夫人抚着胸口,嗔怪道。
那男孩儿个头已高了,有了成年人的身量,但看脸听声,全然还是一副孩子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