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心点头:“我知道了。”她忽然轻轻叹了起来,“说起来,白露姐姐真是可怜,不如我们去看看她吧?”
敏心看向霜降,笑道:“就带上霜降姐姐新做的糕点。”
这两人哪里会说出反驳的话,见敏心已经拿定了主意,一个上前收拾器皿把糕点装了盒,一个去取来见客的大衣裳给敏心穿上。
敏心低头看着林妈妈给她系上外袍的手在轻轻颤抖,平静地开口:“林妈妈,你的手在抖。”
林妈妈抬头,透过磨得亮澄澄的铜镜,看向敏心映在铜镜里的一双沉静的眼睛,看着这熟悉的小小眉眼,她一时竟有些恍惚:“姐儿这是……难不成,是昨天去了庙里撞客了?”
敏心淡淡瞥她一眼,轻声开口:“妈妈多虑了。”
她只是,方才在辛师爷和江氏离去后,突然想通了而已。
想通既然重来这一世,她何必要循规蹈矩,走上前世的老路;想通原来她重新获得的,只是性命,那些前世她习以为惯的人事,尚需经过努力才能得来;想通了她不止只能以女儿的身份去劝慰母亲的心灵,更能去帮助江氏打理她的嫁妆和父亲留下的遗产,打理那些,她前世未曾见过拥有过的产业。
即便天命已定,这尘世间的小小蝼蚁,也应有选择如何活着的机会。
从在马车上醒来时,她就一直压着自己的性子,努力伪装成一个幼童来面对所有人。她确实是怕的,怕有人瞧出了她举止间的怪异,怕旁人以为她是邪异之辈,可昨日今日,庙里府里走了一趟,她才发现,她更怕的,是看见母亲惨败脸色毫无生息地躺在床上,是出嫁后支撑勉力小家时的捉襟见肘,是失去丈夫孩子的痛彻心扉。
倘若她什么都不去争取,真的只如一个幼龄稚儿那样生活着,估计还没等到江氏成长起来,她们一家子,就被那跟红顶白的刁蛮恶奴逼上绝境了吧?
至于太夫人和程夫人等侯府亲戚,她们固然会出手相助,但,日子毕竟是自己的,不是吗?自己都立不起来,指望别人成天跟在后面帮你擦屁股——呵。
只盼母亲这趟去请教程夫人,能学到些程夫人处事的手腕手段。
霜降提了装好的食盒,战战兢兢地立在门口,细声唤道:“七小姐,已经备好了……”
“那我们走吧。”
敏心转头,当先出了房门,身后跟着林妈妈和霜降,斜穿过院子,上了抄手游廊,一直到了后院丫鬟们住的地方。
这中途瞬息时间,敏心已经拿定了主意。
敏心站在门口,微微侧首示意霜降去敲门。
霜降小心地窥着敏心的脸色,深吸一口气,握手成拳轻轻叩了叩门:“白露姐姐,七小姐来看你了。”
屋内旋即传来白露惊讶的声音:“什么?七小姐?”
“正是呢。白露姐姐你快些来开门。”
只闻一阵窸窸窣窣的衣裙摩擦之声后,屋内传来白露跌跌撞撞的脚步声。那声音渐渐近了,猛然“嘎吱”一声,眼前这扇木门开了一道缝。
白露的身形藏在门后的阴影里,她有些犹豫地开口:“七小姐……奴婢染了恶疾,不好见人,奴婢谢过您的心意,您不如……”
敏心微笑:“白露姐姐,我都到门口了,不请我进去坐坐吗?你身上的伤也需要换药了吧?”
白露悚然一惊。手下一使劲,木门就开了大半。
敏心就看到白露半张左脸好似被火燎过一样,昨夜被挑破的水泡下又起了新的密密麻麻小水泡,有些水泡下的皮肤已成了透明,内里是淡黄色的脓液,一直绵延到衣领露出的颈部皮肤上。
林妈妈虽然昨夜已经见过她的伤口,但现在在天光之下,重新见到,仍觉得恐怖。霜降就更不用说,昨夜白露回来时她已经睡下了,还是今晨青雀安排活计时,与她分说的。乍一看到,当下吃惊地抬手捂住了嘴巴,无声地尖叫。
唯有敏心,倒是镇定自若。
她抬头与白露对视,面色坦然从容,不见一丝恐惧惊讶,含笑道:“霜降姐姐做了好吃的糕点,想送予你尝尝。”
白露神情复杂看着这身量才到她腰部的小女孩儿,顿了顿,最终还是侧身让出了通道。
几人落座后,敏心伸手把那装着洁白糕点的青碧色釉碟往白露推了过去:“白露姐姐,你尝尝罢。”
白露沉默,依言掂起一块,放入口中,任由唾沫渐渐润湿了粉团,然后滑入喉咙,落入肚腹。这尝不出味道的冷硬点心宛若一块石头,把她原本死水般的心湖砸起了涟漪。
“七小姐……”白露终究忍不住开口。
敏心侧首,没有接住她投来的疑惑目光,而是看着脚下氍毹那繁复环绕的花纹,平静道:“是你家里人伤的你。”
白露缓缓地点了点头。
“是家里女眷?”
白露又点了点头。
“很难缠吧?”
“是的……可是七小姐,您怎么知道的……”
“我猜的。”敏心道,她看向白露面上的伤口,“你这是热水烫伤,脖颈处还有指甲抓痕。你昨天告了假回去探亲,回来便伤了。那只能是在家里受的伤。家中、热水、烫伤、抓痕,想必是在厨间灶台边,扭打起来后,有人顺手从锅里舀了一勺沸水泼过来所烫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