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辞远听着那水里的异味,再见怀恩笑得极为得意的脸,气的把她拉了过来,要想往她额上狠狠一弹。然而他终究心软下来,只食指轻轻的落在她额头上,戳了一下。
怀恩在那一瞬间怔了怔,这才回过神来。不知这一整天这是在干什么,仿佛真的她还像从前一样与眼前这个人亲密无间,什么裂痕都没有过。
怀恩闭了闭眼。
不,她再也不要被这些虚假的甜蜜蒙蔽!她告诉自己,怀恩你清醒一点,就是这个人把你扔到大牢里,利用你,欺骗你,你再不要相信他的蛊惑!
于是她停下嬉闹,只冷了一张脸回到盆里,将小猫胡乱擦洗了一通,便躺到床上不说话了。
夜里她趁着朱辞远熟睡,悄悄起身下了床,跑到他案后翻找了一番,十分顺利的便找到了她想要的东西。她捏紧了那块钤印,眼里像是闪了一簇火焰。
***
今夜已入了夏,贵妃已临近生产。自从江剡赴任广州后,皇帝倒时常来看她,只是两人到底隔阂已生,郑晚娘倒是不愿多搭理他,皇帝顾及着她的身子,总是顺着她的。
这日天气愈发闷热,宫女玉茗替她扇着扇子。郑晚娘只觉这几日心神不宁,总似要发生什么。
突然外头一声闷雷响起,害得她惊悸了一瞬。转眼间方才还晴朗的天儿此刻已是乌云密布,果然不一会儿便下起了一阵瓢泼大雨。
她不想再躺在榻上,便让明玉扶她起来。她遵着太医的嘱咐,每日都会在这房里绕上几圈。明玉见她心绪不佳,一边小心扶她在房内缓步走着,一边小心宽慰着。
郑晚娘倒是无意间扫见了那小几上的盒子。四四方方的一个木盒,瞧着是红枣木的。她蹙了眉,转头问向玉茗:“那是什么?”
玉茗看了眼,状似无意的回道:“好像是方才小太监送来的,说是厂督从广州给娘娘寄了些奇巧玩意儿。方才娘娘在午睡,并没打搅娘娘。”
郑晚娘一听,眉头倒是舒展开来。她一步上前,忽的来了兴致,要将那木盒打开。
她想往年里他无论去了哪,他总会让人给她捎些上些物件来。有时是些精美昂贵的首饰,有时则是一些比较精巧奇特的小玩意儿。听说广州那里,异族人颇多,倒是不知这回能给她淘回什么新鲜玩意儿。
她还想着,便拨开那金属片,将那木盒打开,一股刺鼻的血腥味冲入她的鼻腔中。
“啊——”
她猛烈地尖叫起来,连连后退,整个人突然就跌到了地上,木盒也随着她的动作滚落到了地上,里头那颗带血的人头咕噜噜的滚了出来。那眼睛似乎还张着看着她,正是江剡的人头!
头颅再次撞入郑晚娘的眼睛,她忽觉得腹如刀绞,整个人却剧烈的颤抖起来:“江剡……江剡,终究是本宫害了你,本宫害了你啊!”
这句话好像耗尽了她最后的力气,眼前的光景越来越黑,她觉得有什么东西从自己腿间缓缓流出来。
她转过身想喊出一句什么,可整个人终究软绵绵的倒了下来。玉茗见状也是害了一跳,可转眼间她便看见了贵妃裙上的血色一点点晕染开来。后来那滩血越流越多,几要将那粉色的裙子染成鲜红。她这才慌张朝外叫道:“来人呐,来人呐,叫太医!叫产婆!娘娘不好了!”
忙有外院的小太监听到消息,慌慌张张的跑进了这瓢泼的大雨里。眼下不过是下午,天色已然暗沉了下来。小太监顾不得身上顺流而下的雨水,慌慌张张的往太医院跑去。
天边一声闷雷,惊的朱辞远拿着奏折的手忽地颤了颤,心头猛的生出一丝不好来。
正在此时,外间有小太监慌慌张张的跑进来:“陛下!陛下娘娘要生了!眼下只是受了惊吓,太医已赶去昭德宫了。”
朱彦清听到这话忙奔出这殿外。杨英只得带了个斗篷,拿着把伞匆匆追了出去。
这场雨一直下到晚上,也仍没有要停的势头。昭德宫门外,宫人来来往往,鞋子淌着水,谁也不敢放慢一个步子。那一盆盆血水端出来,等在殿外的皇帝朱彦清再也忍不住了,推开阻拦的太监,往殿里去了。
“晚娘!你再坚持一会儿。”
他上前握住晚娘那疼得颤抖的手,看着她苍白毫无血色的面庞,心就沉了下去,他怕得身子发起抖来。
身下的疼痛撕扯着她,郑晚娘慢慢转过脸来,她知道这个孩子她是生不下来了。果然是报应啊。
曾经她与人为善,尚且留不住的孩子。如今她手上沾满鲜血,老天又怎会让她生下这个孩子……
她昏昏沉沉,眼前却总也是江剡那颗头颅。她想,要是他在就好了,他会告诉她该怎么办。可是那个人,那个一直默默守护在她身旁的人,就是被她害死了!
“晚娘,晚娘!你别睡!”
郑晚娘听到叫喊,慢慢的睁开眼来,映入眼中的是皇帝朱彦清的面庞。她忽的扯起唇角冷笑起来,一滴泪从眼角滑下。她用仅存的力气看向皇帝:
“是你!是你对不对!是你杀了他!”
“不是朕!晚娘你听朕说,你先安心把孩子生下来,江剡的事朕会去查,一定会给你一个公道。”
“骗子……”
郑晚娘却张了张嘴,吐出了这两个字。眼前渐渐模糊了起来,她好像坠入了一团浓重的黑雾里。
转眼间是那一年,她抬起头,那个清俊的少年一身天青色的衣袍立在眼下,就那么的印在了她的心中。
转眼却又是那年她死去的孩子和弟弟,或是江剡替她擦泪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