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粒嘴上说着,脑子里不由想到燕来城中撞在她手里的折纸鹤。
那就是五采笺叠的。
念无相大概听明白了:“所以,你想说现在仙门制出一张成型的灵纸,消耗人力物力过大?”
谷粒露出“孺子可教也”的满意微笑:“即便是上等五采笺,因为成本太大,利润也不算高。所以,造纸这件事算是个费力不讨好的差事,多被派给八大宗门最下层的外门弟子,还有一些小宗派实在需要打打牙祭,才会承接。”
念无相觉得很奇妙。
很久以前,从未听她说起过这些东西。
那时她谈大道之行,立命之本;也曾论道青城,剑指苍穹;然后大发慈悲地,偶尔与他极为吝啬地谈谈情。
再来一次,她仿佛变化很多,仔细去瞧,却又觉得什么都从未变过。
她似乎总能从整个仙门弃之如履的废弃物中,发现闪光点。
念无相不由轻叹一声,问她:“你有什么好法子了?”他仰头看这茂密林间,“与禅宗境内砍不尽的桉树有关?”
谷粒便露出跃跃欲试的表情。
她伸手抚摸着右手边一株长了青苔的树身,偏过头笑。
“我曾在鹤鸣山藏书楼内阁看过一本手札提及,木浆造纸之法比毛竹造纸省时省力,纸张白柔细腻,韧性远远超过竹纸,想必制成符篆卷轴也更便于存放。”
念无相终于明白她的想法,清浅笑道:“还有这等法子。”
谷粒得意至极,一副“此山是我开”的土匪做派:“这桉树割一茬长一茬,简直就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木浆纸原材料,你说,算不算个助力禅宗脱出穷困的好法子?”
念无相没想到她折腾这么多,却是为了禅宗。
他眸光闪烁问:“你为何不去找鹤鸣山的人?我瞧着你小师叔应该是看出我们俩互换之事,以他的名义出面也……”
谷粒挥手打断念无相的规劝。
“我现在好歹身份也算是佛子,总不能看着禅宗继续穷困下去。上午去罗汉堂见到了十八僧的继任小师妹们,总该为她们改善改善。”
“再说了,有些人对别人的东西又是偷又是抢,回过头来还斥责对方命该如此,那他是不是也要付出代价?”
念无相皱眉:“你要做什么?”
谷粒笑了笑:“当然是一石二鸟,既要开张做生意,又能关门打狗,揪出当年趁乱为祸的幕后黑手。”
念无相睫毛轻颤,一手拽住谷粒小臂,另一手推她胸口抵在树上,将人压制住:“答应我,不管你知道了多少昔日禅宗与我的恩怨,都不要轻举妄动。”
谷粒诧异:“……妄什么动,为何妄动?”
念无相神色一滞:“……”
谷粒登时反应过来,念无相这是误会了。
关门打狗,他以为打的是禅宗那条曾经对他施以戒刑的“狗”。
终究是错付了。
谷粒没忍住仰靠在树上笑得喘不过气,直到嘲笑够了,才敛着笑意,极尽所能地严肃道:“当年以戒律处罚你下山,不过是按规矩办事,与大多数禅宗弟子无关,我怎么会拿无辜之人开刀。”
念无相一时竟觉得有些吃味。
为什么不可以拿他们出气呢?她明明就该站在他这头。脑中纠结半晌,他忽想起自己佛子的身份,只能将这个怪异的想法和胸中吃味一起压了下去。
但从神色来看,和尚显然情绪不好。
谷粒只好揉了揉鼻子,补救道:“但是,还是需要揪出暗中对你施展恶咒之人,顺便找到弥日之战中,到底谁对禅宗域内的灵田宝地动了手脚,变成现在这副只能疯长桉树的模样。”
念无相单挑了一边眉梢,有些寡淡地看着谷粒:“到底哪个才是顺便?”
谷粒讪笑:咱也不敢说关于你的一切都是顺便。
念无相这回就像是有什么心灵感应一般:“怕是,关于我的事都是顺便为之吧?”
谷粒扯到一半的笑容生生在脸上顿住,然后劈了个大叉。
整个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念无相一手抵着树干,仰头更靠近一步:“想不想问问,我怎么知道?”
这谷粒哪敢点头啊,连忙疯狂摆头拒绝。
念无相便扯开了唇角笑了:“也罢,重新找到你的那日我就知道,你自遨游广阔天地,很难再将眼神在我这里停留。”
谷粒觉得这人似乎有千般委屈憋在心中,一时自己都觉得自己果真是个无情妖道。没敢搭腔,紧紧靠在身后的树干上,眸光转向一侧,不敢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