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都上了甲板,船家吆喝一声,扯着船头的响铃敲了敲,船舱底部随即传出整齐划一踩桨的声音,船身微微一晃,之后便平稳地驶动起来,寒风登时变得有些凛冽。
楼昭裹了裹身上的裘衣,对容迟道:“进去吧,先把正事办了,晚些时候再赏景。”
说完便躬身进了船舱。
容迟心中一动,原来今晚游船另有用意,也不知她又安排了什么。
只他们两个进了主舱,随行的仆妇护卫等人则在侧面的小舱房待命。大船渐渐驶离灯市,往更为宽敞的河面行去,周围的喧闹渐渐远离,四下静谧无声,只有明月相随。
船舱中灯火通明,并无其他游船内标配的丝竹管弦、美人琵琶,相反十分安静,气氛似乎有些凝重。
容迟推门而入,看到的情形让他目光骤然一缩。
室内正中,两个护卫正押着一名五花大绑的瘦削男子,那男子嘴巴被一块棉布牢牢塞住,眼神惊惶,涕泪横流,让人毫不怀疑,他那张嘴倘若不是被塞住了,一定会拼了命的求饶。
楼昭看了那人一眼,走到室内的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热热的清茶,示意容迟也过来喝,同时不忘向他邀功:“这人可真像条泥鳅,难捉得很,本宫费了好大的力气,直到今日才把人给堵着。”
容迟在她对面坐下,接过楼昭递来的热茶,目光却忍不住落在那被绑之人的身上。
此人名叫孙小海,是跟沈康从小一起长大的太监,也是三皇子最信任的心腹之一。
他怎么会在这?容迟原以为他早死了。
沈康在景阳宫“服毒自尽”,延熹皇帝迁怒他身边的宫女太监未能尽忠职守,所有人都被下令陪葬。孙小海确是是个贪生怕死之人,但容迟却不会轻易将背叛三皇子这个结论安在对方头上,可他究竟是怎么从景阳宫逃出来的,沈康的死他到底知道什么内情,他想问的东西太多太多,一时之间竟有些迟疑。
孙小海泪眼婆娑中乍一见到容迟,欢喜得几乎从地上蹦起来,可待看清了他的模样和神情,又开始犹豫退缩,尤其在看到他身侧的宛华公主时,原本残存一丝期待的目光变成了绝望。
楼昭没错过他脸上的所有反应,见此情形,便对容迟道:“故人相见,你们想说什么,只管好好说。”
这是要他开诚布公与对方谈了。
容迟点了点头,亲自取下孙小海口中的棉布,蹲在他身前,问道:“孙小海,是我,容迟。我问你,三殿下的死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的嗓音被李太医以秘药调理,声音不复昔日的温润,而变得有些低沉,与从前判若两人。
但孙小海还是忍不住细看眼前之人。
即便相貌与声音都不复从前,两人目光对视时产生的熟稔感受,还是令他忍不住猜测对方的身份。容迟想了想,从怀中掏出一枚印章,孙小海看清之后,眼中疑虑顿消,却多了几分好奇,脱口问道:“容二爷?你的脸……”
容迟却不想在这时候与他扯闲篇,只追问道:“你只管告诉我,三殿下究竟是怎么死的?”
孙小海愣住了,这才记起三皇子的遭遇,如同忽然找到主心骨般,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容二爷,三殿下他死得冤呐!”
与心中猜想如出一辙的结论,但当真听到这句话时,容迟心中还是忍不住翻江倒海,眼底瞬间浮现一重猩红。
孙小海还欲再说些什么,眼角余光看到宛华公主正一副看热闹的表情在角落旁听,涌在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楼昭见容迟沉默不语,孙小海也欲言又止,便猜到大约是自己的存在打扰了他们,便主动起身开口道:“你们慢慢聊,本宫出去看看月亮。”
正要转身离开时,却察觉手中一沉,低头一看,是容迟揪住了她的袖子。
“殿下也一起听听。”
楼昭挑了挑眉,印象中,这还是他第一次主动接近自己,甚至挽留自己。既然他不介意,楼昭自然也不会推拒,又老神在在地重新坐了回去。
孙小海看了一眼这两人的互动,心里有点懵。
容二爷跟宛华公主,不是一向水火不容吗?这几个月过去,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们两个,怎么,看起来,有些暧昧的样子?
容迟没有跟他解释的心思,只一心催促当日的真相,回忆起往事,孙小海的眼泪立刻又不要钱地滚了下来。
在他哭唧唧的诉说中,容迟得知,原来三皇子出事时,孙小海并不在场。
沈康被判定为服毒自尽,而非他杀,最重要的原因是他当时被幽禁于景阳宫,罪名几乎已经板上钉钉,只等皇帝的裁决,从成王败寇的心态来说,人们都愿意相信他自杀的动机。
且事发现场没有打斗痕迹,尸体也没有呈现挣扎的迹象,当时景阳宫寝殿中门窗紧闭,并未发现外力破坏的线索,而沈康被发现时,神情平静地阖目躺在床上,手中握着一封亲笔留下了认罪书。
以及,调查发现,沈康所服用的毒药,正是半个月前他亲自派心腹从内务府取用的鹤顶红,说明他对自裁一事早有计划。
可孙小海却坚持道:“殿下不可能畏罪自尽,他本就是被冤枉陷害的,况且他已经找到了脱罪的法子,翻案在即,又怎么可能自尽?”
原来,沈康被害当日,孙小海正是被他悄悄派出宫,替他去见一个人。
“殿下说,这个人特别重要,他说只要那个人肯出面,就能立刻洗脱他与薛王勾结的嫌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