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昭今日穿一身圆领窄袖的绯色胡服, 下身着长裤,脚蹬革靴,这套衣裳十分轻便, 与容留挽的那个垂云髻并不搭配。楼昭毫不犹豫,将头上珠钗一一取出,叮叮锵锵地全扔回妆匣里, 将长发打散,让婢女重新梳了一个紧实的高髻, 只在发根处绑了一圈轻便的发带。
出来时,见容迟神色有所缓和,不禁打趣一句:“容公子心情好些了?”
容迟顿了顿, 深深看了她一眼, 原来她竟有留意到自己的心情。
他没回答,楼昭也不在意, 对芳若道:“摆膳吧。”
又对容迟道:“今日多半要赴个鸿门宴, 未必有心思吃东西,咱们还是在家填填肚子。”
芳若应声出去了一趟,回来时身后跟着五六个婢女, 个个手里都拎着食盒, 她将里头的东西一样一样取出来,放在桌面上,对楼昭道:“殿下,早膳准备了梅花汤饼、野鸡瓜子。”
只说了两样东西, 餐桌上却摆着十几样小菜, 只因其他的没什么稀奇, 她便不说了。
楼昭每样都尝了一小口,就饱了。
容迟却只吃手边的那两道, 楼昭见状,示意婢女帮他添菜,见容迟静静看过来,便道:“慢慢吃,等你吃完了,咱们再走。”
容迟听了也并不加快动作,慢条斯理地吃着,楼昭便果真支着下巴看着他等。
沈宴进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温情脉脉的一幕。
他今日也要赴宴,想过来与妹妹结伴同行。
沈清如今在外人面前还会装模作样,但私底下已经与他们兄妹彻底撕破脸,今日还不知准备了什么招待他们。
不得不防。
待看到容迟时,沈宴才想起公主府还住着这尊瘟神,迈进去的半只脚当即想收回来。只草草打了个招呼,用眼神暗示妹妹出来,便转身去前厅里等。
谁料楼昭只扬声问他一句吃过没有,得知他没吃早膳,便叫芳若另送了一份去前厅,并未起身跟过去,依旧留在容迟这边。
沈宴等来等去只等到芳若送来的汤饼,自家妹妹连照面都没露,心中暗叹:女生外向,眼中只有男人,连亲哥都不要了。
这个容华,看起来冷冷清清的,也不知道妹妹喜欢他什么。
沈宴每次见到他,看到他那双冷冷清清的眸子,总忍不住一激灵。
在那座无名山上的三个月,发生的事情只有天知地知,容华知,沈宴本人那时大部分时间神智模糊,记得并不清楚,但能记起来的那部分,便足够令他一想到就胆战心惊。
这个人,远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温和,分明是个吃人不眨眼的猛兽。
沈宴隐约记得有一次,他被药瘾控制发狂,发挥了前所未有的潜力,挣脱了绳索,想逃离那些人的掌控。其他人出于各种忌惮,对疯魔状态的他束手无策,只有容华,他像只凶猛的狮子一般生扑过来,将奋力挣扎的自己强行压制住,单手扼住他的咽喉,毫不迟疑地将他捆上绳索。
他捆得那样紧,几乎将他的背脊都勒断了。
容华的目光,叫沈宴心生畏惧,从不知是刻意伪装还是真实的疯魔状态中,蓦然清醒过来。
这个人不能招惹,最好按照他的意思去做。
当时沈宴唯一的念头,便是这个。
而他庆幸自己也这样做了,所以才能相安无事。
沈宴想着那时发生的事情,心情复杂,食不下咽。可容迟此刻已经用完了早膳,楼昭这才到前厅来,催促沈宴快些吃,这便就要走了。
沈宴只得呼噜噜喝完剩下的汤饼,匆匆跟了出来,便看见容迟钻进了宛华的马车,春日里厚重的毡帘被换成了布的,却依旧将里头挡得严严实实。
他目光闪了闪,到底没说什么。
义宁坊平日里安静肃穆,这日却来了许多奢华车马。
都是前来赴宴的皇族权贵。
沈宴一入席,便察觉到今日宴席的诡异气氛。
去年沈清生辰,五兄妹整齐登场,私底下如何你死我活暂且不论,在旁人眼中也算是其乐融融。
时隔一年,物是人非。
四皇子沈阜前几日得了伤寒,皇帝过问了几回,便没让出宫。三皇子沈康则永远消失在人们的视线。
今日做庄的皇长子,与来做客的二皇子、宛华公主兄妹各成一派,似乎连表面功夫都省了,从打照面起气氛便开始剑拔弩张,空气中弥漫着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息。
好在宴席还是正常的宴席。
义宁坊的私园占地广阔,精致豪奢,与向来艰苦朴素的皇长子似乎不大匹配,在场的宾客们却都刻意忽视了这一点,说说笑笑地步入宴会所在的园子。
园中流水潺潺,落英缤纷,沿着水流设置了上百个坐席,仆从们穿梭往来,为宾客引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