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二十八岁那年,再次落榜后,因考场黑暗,考官贪污受贿,让那些不学无术、毫无才学的富家子弟榜上有名。于是怒而之下,他便杀了三个考官,并把当年的解元也一并杀了。
当年的解元是其中一位考官的亲外甥,是有名的草包少爷,除了吃喝嫖赌在行,读书做文章一窍不通。
云荣向来恃才傲物,得罪了不少权贵,这也是他乡试屡试不第的根本原因。
否则以他的才学,即便不是解元,也不至于榜上无名。
他杀人一事,虽然事后查明了真相,那三个考官,确实不是什么好官,贪赃枉法并不干净,但他杀了人,朝廷就要抓他。
朝廷的律法在那摆着,再有不公,他也不能自己想杀人就杀人,否则置律法于何地?
杀了人,云荣逃到南疆,比苗疆更南更荒更乱的地方。
连朝廷都拿他没办法,当时朝廷新建,才刚结束了二十来年的战乱。
新国初定,正是修生养息的时候。即便皇上愿意派兵去南疆捉拿云荣,朝中百官也不同意。
那时新朝建立才刚刚七年,十年都不到,根本没缓过劲儿。
若是耗费兵力粮草长途跋涉去攻打南疆,于国于民都不利。
因此云荣便躲过了一劫,在南疆生活了五年多,那些年,他吃了不少苦,一身傲骨被生生折断。
三十四岁那年,他回到大周,之后辗转逃到渝州城,正好黑店娘子对外在招账房先生,他便改名换姓在客栈默默无闻地做起了账房先生。
他杀过人这件事,在刚进客栈时就和陆三娘和唐羽说过,只是没细说他的身世背景。
唐羽和黑店娘子都不是良家出身,因而并不介意云荣的情况。
听他云淡风轻地讲述完,孟怀多嘴问了句:“哎云先生,你说在南疆那几年过得很苦,都吃过什么样的苦?”
云荣淡然地笑道:“被关在笼子里当牲口一样卖过,也被特殊嗜好的男人玩弄过,被富家少爷打断过腿,折断过手,被逼着舔过鞋喝过尿吃过粪便,后来也遇到过好心的姑娘,在寒冷的冬夜给过我一口热汤,一身蓑衣。”
他语气平静的说完,低头饮了口茶。
孟怀直接从凳子上摔了下去。
他又赶紧爬起来,张了张嘴,一时不知道要说什么。
陆从霜突然有些后悔问这些了,她实在没想到,温和儒雅的云荣,竟然有过这样黑暗惨痛的经历。
平日里他总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说话永远慢条斯理,温和有礼。
“抱歉。”陆从霜低下头,“云先生对不住,我不知道……”
云荣温和地笑着打断她:“掌柜的不用道歉,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我能活下来,就证明我不在意,要是过不去心里那道坎,我也不会坐在这里与你们对谈。”
“只是……”他低头笑了声,眼中悲痛一闪而逝,“我此生无颜再见温氏一族,更是对不住爹娘。”
离家近十载,他再没回去过。
陆从霜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无声地拍了拍他的肩,给予宽慰。
唐羽孟怀,都上前拍了他下,王大牛也他后背轻拍了下。
赵怀信在他身后,轻声说了句:“终有一天,你会站在太阳下的。”
陆从霜点头:“是,一定会有那一天的。”
云荣笑了笑,却没接话。
他这一生,大抵也就这样了。
孟怀为了缓解压抑的氛围,看着云荣嬉皮笑脸地问了句:“云先生,我有些好奇,你一介书生,当年是怎么一口气杀四个人的?”
云荣眼皮一掀,似笑非笑道:“谁说书生杀人要用刀?”
一语双关,意味深长。
“你呢。”陆从霜赶紧岔开话题,伸手推了下身旁的孟怀,“老孟,你的事方便说吗?”
孟怀挠了下头:“嗐,有什么不方便的。我那点事,与云先生对比起来,不算什么。”
云荣和孟怀,以及唐羽他们这几个人,都是出生在狼烟四起兵荒马乱的年月。
孟怀的父母,是在逃避战乱的途中染上瘟疫死的。
他在六岁那年,与哥哥姐姐走散了,跟着一群流民,从南辗转到北,又从北逃到东。
一会儿逃到这,一会儿流亡到那。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那些苦难黑暗的日子是怎么熬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