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画临死前的那句话咒语般一遍遍重复,回声仿若要把塔顶震裂。
江湛满面痛苦,双手抱头,身子一点一点蹲下去,最后终于不支,整个人倒在地上,抱着胳膊蜷缩在一起。
睺罗菩陀法师的声音从暗处传来,“死者怨念太深,轮回之后必然带着巨大的恨意重生,下一世她非但不会和你共续前缘,还恨你、憎你,如此,你还要渡她么?”
江湛缓缓撑开身子,用手支地,半蹲着站起,他目光如两条火龙,穿破满室的黑暗,落到睺罗菩陀法师的脸上,没有一丝犹豫道:“我渡她不是不是为自己,而是希望她纵情恣意的过一回,不再被我的薄情所累。”
睺罗菩陀法师从黑暗中走出,看着江湛的眼睛,“施主已经渡过八十一劫,可以助死者进轮回重生。”
说完,法师拿起香案上的一把寒剑,准备做法。
“等等,这剑上还差一个人的血。”江湛从法师手中夺过长剑,毫不犹豫的刺入自己的胸膛,就像月阴关外的她一样。
兰画心口一窒,猛然从梦境中醒来,她还坐在蒲团上,耳中梵音清悦,木鱼笃笃。
她紧闭着眼,不愿睁开,仿佛这样,就不用面对残酷的现实,可是泪水汩汩如决了堤的洪水,撬开她的眼帘,水光中,她看到壁画上那一张张狰狞的脸。
她心如刀割,不敢相信上一世自己死后,江湛承受了什么。
兰画站起身子,走到墙壁边,目光冷戾看着这些吃人的恶魔,她突然发疯了般,抓起香案上的铜鼎朝着浮雕砸去,她不管不顾,拿起手边一切能拿到的东西狠狠的往墙上掷,香果、铜鼎滚落一地,叮铃哐啷,打破一室的安宁。
兰画愤恨太盛,对着墙壁控诉:
“都说佛祖慈悲,请问慈悲在哪里?你们高高在上,为什么非要愚弄苍生?”
“什么重生轮回,我情愿不要,你们为什么要这么折磨他。”
......
睺罗菩陀法师置身事外,仍闭目敲木鱼,但女子的哭诉声太过悲戚,打乱了犍槌的节奏,他似乎明白为何千百年来,只有这二人度过劫难,浴火重生。
他以前只道男方多情,现在看来,女方也不逞多让,这二人情牵太深,注定要生生世世纠缠在一起。
所有激烈的爱恨,都来自于忠贞不渝的痴情,他们早已情根深种,生死又怎能让他们分开。
参悟其中的道理,睺罗菩陀法师收起木鱼,朝塔外走,那位男施主,应该还完愿了吧。
*
听了睺罗菩陀法师的话,江湛冲进金塔,一眼就看见兰画,她颓然坐在满地的狼藉中,泪流满面。
江湛已经听法师道出事情的原委,知道在兰画身上发生了什么,他三两步走到她的跟前,蹲下身子。
兰画抬头,泪眼朦胧中就看到江湛那张脸,她心口一缩,颤巍巍抬手抚上他的脸颊,低声呜咽,“疼死了,江湛,我疼死了。”
江湛按住她的柔夷小手,让它紧紧贴着自己的肌肤,“画画,都过去了,不要再想。”
“啊——”兰画失声喊了出来,连同心里郁结的怨念一起冲上穹顶,震飞了屋顶上的几只乌雀。
而后她身子一软,跌落到江湛的怀里。
兰画醒来的时候,躺在一张简单的木床上,她还未睁开眼睛,朦胧中感觉自己的一只手被捂在两片掌心,踏实又温暖。
她手指一动,立刻惊动了床边的人,那人俯下身子,五官在她眼中逐渐清晰,舒眼俊眉,琼鼻薄唇,是爱恨中和她纠缠了两辈子的人。
江湛见兰画慢慢睁开眼睛,这才舒了一口气,方才她急火攻心,晕倒过去的时候,可把他吓坏了。
他一颗心刚放到肚子里,眼见着兰画眼里又包了一汪泪花子,他心知幻境中看见的事对她冲击太大,边帮她擦眼泪,边劝,“画画,我不知道你看到了什么,可是我身处其间,并不觉得痛苦,想到可以弥补自己犯的错误,于我反而是轻松,是解脱,所以,我们都不要再想这件事了,好么?”
“不好!”兰画喉头哽住,秀眉挤出一疙瘩,“是我的错,我误会了你两世,是我太偏激了,我不该...”
江湛用食指压住她的唇瓣,打断她的自责,“画画,不是你的错,究根到底还是怨我,我傲慢又不懂珍惜你,从没平等的和你沟通,害你把所有的心事都压在心里,一个人默默承担,直至最后,你小小的心脏承受不住这些负荷,才走了绝路,画画,想到这些,我都恨不能回到前世,狠狠的揍自己一顿,所以,你不要负疚,我承受的那些痛苦,根本不足以恕罪,我只是身痛,而你是心苦,对不起,画画,我为前世的所作所为向你道歉。”
江湛无疑是一个好的说客,兰画虽然知道他在刻意揽责,可焦灼的内心还是得到一丝放松。
江湛轻轻沾干兰画眼角的最后一滴清泪,拉着她坐起,温声问:“休息好了么,若休息好了我们就赶紧下山,我怕再耽搁下去,宫惟会认为我拐跑了他的妹妹。”
兰画破涕为笑,又赧然的低下了头,“你俩明明就是一丘之貉。”
江湛曲指刮了一下她的小鼻子,“被你看出来了。”
兰画头埋的更低了,慌乱的跑下床,清冷的禅房变得旖旎。
江湛一把将她拉进怀里,下巴搁在她的头顶,闭目享受这难得的温存,“我们现在去面见佛祖,兑现我昨日在大殿上的许诺。”
兰画的小脑袋在他怀里蹭了蹭,“不去,你我之间不需要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