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能一辈子不离开,王爷莫不是忘了,就算没有这件事,我也是要嫁人的,你不是还专门为我张罗了相亲文会?”
江湛眯起狭长的凤目,漆黑的眸子压在两片薄薄的眼皮下,显得愈发的暗沉,“既然想离开王府嫁人,文会前一晚你的行为又作何解释?”
他眉眼一片乌蒙,显然这其中的曲折已经耗尽了他的耐心。
兰画松怔,一时无从说起,这一系列行为真实的原因听起来太过荒诞,说出来没人会信,她只能从本源上找答案,“因为我变了。”
“变了?一夜之间?”江湛冷笑,“你当我这么好糊弄?”
“一夜之间变成另外一个人,不可能么?”兰画质问,“十年前,先帝薨逝那一晚,王爷不也是一夜之间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江湛面色一僵,漆黑的眸子里浮起一丝戾气,瞬间又归于波澜不惊,沉着嗓子道:“小时候的事情你还记得?”
她怎么可能忘记。
彼时她刚来到陌生的王府,老王爷无暇顾她,时间久了下人难免怠慢,连后院的小孩都知道,府里有个好欺负的小主子。
一天,兰画被他们推到臭水沟里,臭水沟水不深,但沟底有厚厚的一层污泥,陷在里面动弹不得,她又惊又怕,哭到天黑也没见人影,正当她绝望之际,小小的江湛提着灯笼穿破黑暗走过来。
他的声音清脆好听,仿佛天籁,“别怕,我来救你。”
这件事之后,江湛求到祖母头上,兰画被接到太夫人的院子里。
养在太夫人膝下,就安全多了,但臭水沟的阴影对一个四岁的小孩来说,太可怕了,从此她一步都不愿意离开江湛,成了他的小尾巴。
他们一起度过了两小无猜的少小时光。
兰画到王府的第四年,南堰突然变天了。
顺康帝驾崩,六岁的小皇帝继位,连夜被接到宫中的江湛,第二日才回府。
他被一群人簇拥着,兰画寻着机会挤到他的面前,雀跃着唤一声,“逸之哥哥。”
他却不像以前那般对她亲昵,脸上挂着她看不懂的深沉,仿佛一夜之间横生了千山万水把他们隔开,他长目瞥成一条缝,点了点头,似有似无的“嗯”了一声,再没看她。
她不知道那一夜,江湛在皇宫经历了什么,从此他仿佛变了一个人,不拘言笑,外表清冷,他们之间的关系也淡的如水,所有的接触,都是她的一厢情愿。
兰画常常会想,如果江湛没进皇宫,会不会他脸上的笑容就多一些,也不会对她那么疏淡。
“我永远感激王爷小时候对我的照顾。”但她没有说出下半句:也永远不能原谅后来你的冷酷。
仿佛也想到了小时候的时光,江湛眸光软了下来,“你的母亲对誉王府有恩,王府庇护你是应该的,你安心住着,不要再说离开的话。”
兰画不置可否,王府她是一定要离开的,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而且还要考虑祖母的感受,这件事须得徐徐图之。
见她避不应话,江湛眸中乍现的温情立刻消散,眉尾一抬,倨傲道:“怎么,不愿意?因为那个冯霁安?”
兰画眉心轻拢,淡淡道:“我们没有必要谈论这个话题。”
江湛默不作声的盯着她,半晌后一字一顿道:“你还真想嫁给他?”
兰画心里突然皱成一团,她是真的不想谈论这个话题,说到底她是一个女子,在陌生男子面前撕开自己的伤口,又自己默默合上,而后还要独自面对后面的一团子糟心事。
纵然她通透,可消化这样的难堪也需要时间,她还没来得及完全放下,他凭什么又来撕她的伤口。
“王爷以为,我如今这样的身子,还能嫁给谁?”
她语音恸然,每一个字都仿佛是从牙缝里挤出,江湛眼神一晃,心里莫名一股躁意,“你在怪我?”
兰画冷哼一声,“不敢。”
她嘴上说着不敢,梗着的脖颈却写满了怨念,江湛坐在宽大的桌案后,双手轻轻捏成了拳,半敛了眸子,心绪也乱,“你既委身于我,何须另嫁他人。”
“王爷错了,我没有任何要委身于你的心思,那夜的事,是我一时糊涂,至今仍追悔莫及。”兰画语气绝然,没有留一点想象的空间。
“追悔莫及。”江湛语音凌厉,仿佛要把这四个字磨碎在齿间。
兰画点头,“我与王爷,从此各行各路,互不牵连。如果美人骨的事查到我身上,我也绝不拖累王爷和王府。”
说完这句话,兰画就退了出去。
江湛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室内陷入死寂。
阳光转过树梢,一点一点落下,他坐在阴影里,许久未动,最后那一番话仿佛是冰冷的石块,沉甸甸压在他的心口上。
他变了,她也变了。
所以,并没有什么欲擒故纵,她根本就不在乎他?
清贵的小王爷,第一次感受到无力的挫败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