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此处,她起身去拿了账本给陆雨昭过目。
“自从重新整饬开业后,生意越做越红火,回头客常来,新客也多,大燠面和水煮鱼片卖得最好,每日最多。时令和节令的东西最赚钱,大家都吃个新鲜,多少银钱都愿意买,比如端午那会儿的蛋黄肉粽、三鲜豆皮,夏日里的干煸鳝丝,现在的红煨肉……”
看罢,陆雨昭自己都惊了,这家川饭店已经赚了这么多钱了?够她在汴京城里买个三进的院子了。
不过细想之下也对,在马行街这个爱下馆子的密集住宅区,只要稳定菜品质量,再时不时推陈出新,客流量是难以想象的。
刚这么预估着,十三娘的唯一愿望和她不谋而合,“我只等老了,在乡下庄子买个二进院子,养养花弄弄草,然后给丫丫攒一笔嫁妆,风风光光把她嫁出去。”
陆雨昭笑眯眯点头,“那更要努力赚钱啦!”
“对,赚钱。”孙十三娘和她相视而笑。
说着两个人便聊起生意经,陆雨昭提出在七夕日做个活动,推出情侣套餐打八折的概念,吸引怀春男女、老少夫妻来吃饭。
“你可以提前买些花儿花篮儿什么的摆上桌,布置雅致一些,节日的氛围感浓一些。待会儿我重新绘个广告立牌,你在七夕日摆出去。”
孙十三娘忙不迭点头道:“娘子真有生意头脑,我看不比文老板差。”
“欸过誉了,过誉了。”陆雨昭摆手笑,后世司空见惯的老套路而已,她可不敢和人家在生意场摸爬滚打多年的文是兮比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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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雨昭从川饭店出来,回去的途中路经方才的卖果食花样等的市集,竟碰到姚汐。
女人带着帷帽,在一家卖摩喉罗的铺位驻足,买下了好些摩喉罗。这摩喉罗就是木雕彩绘的小佛像,用红纱碧笼子装着,七夕前后,都城之内时兴拿它互送节礼,七夕日拿来拜月。
一起拿来送节礼还有花瓜和果食花样,果食花样她不久前就啃了个,这花瓜便是把瓜雕刻各种花样。
姚汐买完东西瞧见陆雨昭,稍有一愣,须臾打趣笑喊,“哟,哪来的俊俏小郎君。”
陆雨昭笑眯眯走上前,“嫂嫂来买东西?”
“添置一些七夕的小玩意,送给诸家娘子们。”姚汐应声。
她买完了东西,身后屿月和几个家仆提着,陆雨昭跟着一起往市集出口走。
“雨昭去做什么了?”路上姚汐随口问。
“随处转了转。”陆雨昭话锋一转,“嫂嫂准备回去了?”
“没呢,先去甜水西巷的食店买几道签菜带回去,再要一壶玉胥,是祖母爱吃的。”
玉胥不是会仙楼的专营酒么?
一般食店是不能私下卖酒的,除非是脚店。陆雨昭一顿,蓦地想起以前做宋食专题时查过的资料。
宋时实行专利榷酒政策,设置酿卖酒曲、征收酒税的酒务,酒专营,不能私下酿酒,更不能自酿自销。
大酒楼取得酿酒许可方能酿酒,谓之“正店”,正店可向下面的食店贩卖自酿酒,下级食店便称之为“脚店”。
要成为脚店,自然也要获得资格,得到大酒楼的许可才行。一言以蔽之,差不多是一级经销商和二级经销商的区别。
古往今来卖酒的都是暴利行业,陆雨昭猝不及防地想,要不要将川饭店升级为脚店,去找个酒楼申请一下卖酒呢?
不知不觉,陆雨昭跟着姚汐走到了甜水西巷,一瞧,那家食店门口地上摆着一个涓纸糊的竹制招牌,写着“脚店”二字。
果不其然是家脚店。
姚汐进店便点了鸡丝签,“老样子,二盘鸡丝签,猪网油、腐皮各卷一半,再要一壶玉胥,我用食盒带走。”
接着问陆雨昭,“雨昭要点些什么,尽管点,这家签菜味道很好。”
店老板忙接话道:“除了鸡丝签,我们店还有奶房签、羊舌签、鹅粉签、肚丝签、莲花鸭签,还有双丝签、抹肉笋签、细粉素签、蝤蛑签、肫掌签,对了,爱吃内脏的话炸肝签和炸腰签也不错……”
陆雨昭听得“耳花缭乱”,最后被炸腰签吸引了注意,便点了它。
店老板接着问:“郎君用什么卷作签?想以荤做皮有猪网油、羊网油、羊白肠,素皮子是春饼皮和腐皮。”
陆雨昭直接采用了姚汐的,“便和嫂嫂一样,用猪网油和腐皮吧。”
店主人“欸”着应声,便弯腰去准备食材了。
只见他从一个盖着白布的海盆里捞出一把早已汆熟切好的鸡肉丝,接着拿碗打了鸡蛋拌匀,把鸡丝倒进碗里,和金黄色的蛋液一起裹拌均匀,做成了内陷。
然后他又取出四四方方切好的豆腐皮,将馅料填在豆腐皮左侧,慢慢卷起,卷成长条圆筒状,再把两头折塞好,涂蛋液封口。
最后就是下锅炸了——
陆雨昭见他掀开了油锅的盖子。
油锅边是一碗调制好的面糊,稀如水淀粉质感,面糊里洒了花椒粉和葱碎。店老板夹起鸡丝签往面糊里滚了一圈,裹上薄薄的面衣,这才下锅去炸。
炸好后捞出,店老板换了猪网油的皮子继续做。那猪网油是猪腹部下的一层油脂,像一张网状薄膜。
鸡丝签都做好了,炸腰签如法炮制,是以煮熟剁碎的猪腰子为馅料。
店主人往食盒放装签菜的盘子,“娘子若要带走,我便不切了。”
陆雨昭观摩完签菜的做法,这才明白签菜应当特指包裹各种馅料卷成长筒状、再搭配皮子下锅炸的食物。
这裹上蛋液炸至金黄的签菜,想想都不会难吃到哪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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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顾宅后,陆雨昭和姚汐径自去了老太太的院子。
玉胥摆上桌,签菜带回来冷了些,素秋去小厨房略略加热,切成斜刀片状,这才重新端了上来。
虞太夫人在圆桌坐下,唤陆雨昭和姚汐一起坐下,“来,边吃边饮,会仙楼的玉胥醇浓,甜水西巷的签菜也是一绝。”
见老太太动了筷子,素秋在一旁给娘子们倒好酒,陆雨昭和姚汐不再拘束,边吃边聊起来。
陆雨昭咬了一口腐皮卷的鸡丝签,豆腐皮炸得金黄酥脆,面衣略微有些麻,葱香十足。这鸡丝是新鲜鸡胸肉做的,不柴,软烂多汁,每一口都裹着蛋液,好吃得不行。
这是炸的腐皮卷呀,她不由想起后世好像在哪吃过腐皮卷,不过是蒸熟的,馅料是韭菜、胡萝卜、木耳和猪肉末。
再吃猪网油做的鸡丝签,透明的薄膜和白白脉络相间,像蜘蛛网似的。
薄薄的猪油油脂攀缠着馅料,一口下去油脂迸溅,不肥不腻,炸得恰到好处的猪油油香浸润馅料……就像烈女缠郎,时而不依不饶寸寸紧缠,时而以退为进欲擒故纵……
接着去吃炸腰签,腰子鲜嫩弹牙,和香脆的腐皮荤素搭配恰如其分,和猪网油一起卷着吃,猪油裹猪腰,猪网油没有喧宾夺主,反倒让腰子更加香了。
“别光顾着吃,喝点酒。”姚汐笑,推了推陆雨昭的酒杯。
陆雨昭这才记起这大名鼎鼎的玉胥酒,她对酒的兴趣实在不大,意思抿了一口,竟出奇香醇馥郁,不呛不糙。
她由衷赞道:“玉胥果然名不虚传!”
“会仙楼有玉胥,和乐楼有琼浆,遇仙楼有玉液,千春楼有仙醇,忻乐楼有仙醪,这五家酒楼各家的招牌酿酒,各有特色……”
没想到老太太是个爱酒的,颇有些研究,滔滔不绝聊了起来。
难怪顾昀爱饮酒了,怕不是被老太太带的。
陆雨昭暗搓搓想着,又不自觉抿了口,嚯,国朝爱酒,饮酒文化盛行,酿酒业空前繁荣,不得不说这酒是真好喝。
作者有话要说:
各类签菜来自《东京梦华录》、《梦梁录》等等
第48章 羊头签与虾油豆腐 七夕夜乞巧
虞太夫人吃着签菜、小酌至兴起, 虽然吃过午膳,又让素秋去做道菜来打牙祭。
“吃起腐皮包的签菜,这干干脆脆的腐皮, 倒教我想吃豆腐了。最好是那种松润绵软的嫩口豆腐。”
素秋便问:“做虾油豆腐可好?方便好做, 下酒更香。”
老太太高兴不已, “虾油豆腐好,虾油最是鲜美了,与豆腐同炒,让豆腐又鲜又嫩。”
素秋领命去后,没过多时,她就端着一大盘虾油豆腐回来了。
陆雨昭微诧, “如此快的呀?”
素秋答:“虾油是事先熬好的,下葱姜蒜煸香, 锅底抹层猪油,将豆腐切块炒熟, 沿锅边浇入蛋液, 豆腐煎至两面微微焦黄,蛋液凝固似絮状就做好了。”
陆雨昭嗅到鲜得不行的虾油香味, 忙不迭上筷子尝了一口,嚯, 原来是虾酱炒豆腐啊。
虾油便是虾酱,以鲜虾为原料熬制提鲜的酱油。
这豆腐软绵嫩滑,入口即化, 絮状的蛋液增添了粘稠感, 虾油的调味下, 让鸡蛋有了虾膏的口感。
这半凝固的嫩滑鸡蛋竟有几分“赛螃蟹”, 以至于这虾油豆腐吃起来也有几丝“蟹黄豆腐”的风味。
赛螃蟹是什么?用虾皮咸蛋黄或鱼肉, 就能做成虾蟹鲜味的炒鸡蛋。一个平平无奇却美味非比寻常的炒鸡蛋而已。
“说起签菜,禁中御膳做的羊头签是签菜中的极品。”姚汐吃着鸡丝签讲,“要剔出羊头脸上的精肉,最细嫩的那部分蒸熟后切丝,大葱只取葱芯,调味后裹猪网油下锅炸。炸时要小心火候和时间,羊脸肉过嫩,过早捞起肉是夹生,捞迟了羊脸肉和网油就焦了。”
陆雨昭兴趣十足,“只有宫里才吃得到?”
姚汐:“原本民间酒楼皆可做,一盘上好的羊头签可卖到上千钱。只是一道菜只用羊头两颊最嫩的肉,羊头弃之不用,先帝觉得过于浪费铺张,便禁卖这道菜,宫里逢上宫宴佳节才吃得到。”
上千钱,也太夸张了……
陆雨昭这下了然了,附和道:“禁了好,禁了好。”
虞太夫人笑了,“要我看,鸡丝签足以满足口腹之欲,何必折腾那些有的没的。”
陆雨昭点头,其实有些费时费事费功力的菜肴,花样翻来翻去,不过是奢侈品的高溢价。说到底用价格彰显阶级壁垒的优越感,给人所谓高级感。
性价比什么的,按一分钱一分货来比较,远不值他那么高的价格。
好比在米其林五星餐厅卖泡面一定能卖出高价,说穿了就是做成你吃不起的样子。
“说起宫里,汐儿,我记得你前日进宫陪阿晚说了会话,她领了两个干净清白的侍妾给你。”老太太蓦地问姚汐,“她今早让人带话说你不肯收……你是介意她不分由说塞侍妾给大郎吗?”
姚汐脊背一僵,苦笑了下,“娘娘误会我了。”
老太太沉顿半晌,“汐儿,阿晚心是好的,只是着急了些。我知道你委屈,但阿晚心永远是向这着你这个嫂嫂的,她同我讲了,她挑得这两个人老实本分,生了孩子给你养,在你名下,你就是他的亲娘。”
她不紧不慢说着,试图说服姚汐接受这件事。
姚汐掀了掀唇,“祖母,我怎会介意,我大概很难再怀……能为顾家开枝散叶,我开心还来不及。”
虞太夫人:“这也是为你考虑,汐儿。”
陆雨昭沉默,很难再怀上吗?
姚汐垂下了眼睫,为难启齿,“祖母,前日我回去便同夫君讲了,是夫君他……不愿意收。”
更是为此生了闷气,又和她冷战了,她真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老太太黯然不言,良久,长长叹息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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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老太太院子离开,陆雨昭沉默不语,看着眉间笼着轻愁的姚汐。
用这个时代的角度看问题,不论是站在老太太和顾晚的立场,还是姚汐的立场她都能理解。
老太太已经足够宽容慈和了,七年无所出没多言,依旧让姚汐执掌中馈,她不是个恶婆婆。现在提出纳妾,也想好的让孩子养在她身下,是足够为她思虑筹谋的。
让自己的丈夫纳妾,对于谁都会介意吧,尽管姚汐让自己是个贤明大度不善妒的女子。
但陆雨昭做不到客官理智,她的立场无限偏向姚汐。
尽管她觉得姚汐再优秀,一个这么优秀的女人,生不出孩子似乎就是人生的失败者。
女人的价值就是生孩子吗?陆雨昭叹了口气。
“叹什么气?”姚汐淡淡笑问。
“嫂嫂。”陆雨昭轻问,“觉得不舒服吗?”
“嗯?”姚汐愣住。
“我觉得不舒服。”陆雨昭坦诚道,“没有孩子,便什么都不是吗?嫂嫂这么好。”
“雨昭……”姚汐呐呐,“你不明白,我大概很难有孕了……祖母有为我考虑的。”
接着,陆雨昭才从姚汐口中得知,她六年前流过产,约莫是伤了身子,自此很难怀上。
“雨昭,老太太这么多年没催没怪,都是大郎兜着。”姚汐垂眼,“他是信守承诺的好夫君,说不纳妾只有我这个妻子,他就谁也不要。”
陆雨昭正欲说什么,听到急促脚步声,顾晖从姚汐背后疾步走来。
他一把抓住姚汐的双肩,轻轻摇晃,“祖母和阿晚为难你了?我说过你只管说我不收。她们还是执意如此?算了,我去和她们讲——”
姚汐打断他,“夫君,我也希望你纳妾。”
顾晖深吸一口气,手劲一紧,“姚汐,你又来了。”
贤明大度,温顺听话,他要的是这样的完美妻子么?从来都不是。
姚汐偏开头不看他。
陆雨昭见状,“嫂嫂,不是要去我那儿坐坐吗?”
她不分由说扯走姚汐,头也不回地拉着她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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