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雨昭把姚汐拉去她屋子坐了坐,聊了两句,便是长久的沉默。
此后一天,顾晖冷着脸拒绝了这两个人塞来的侍妾,好像还特意进宫把自己妹妹顾晚斥了一顿,又去找老太太坚决表态。纳妾此事,不了了之。
然他始终介怀姚汐同意纳妾的事,和姚汐置了两天的气。
顾晖这两天前前后后的举动,陆雨昭都是从顾昀那儿听来的——
她也不知道整日不在家在国子监读书的顾昀打哪儿晓得的。
陆雨昭:“这两个人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顾昀扬眉,对这事没什么兴趣,随口说:“心结?”
陆雨昭细细回想了下顾晖的种种行径,会不会代表一种可能,他其实很在乎嫂子。
在这个时代,一个男人在什么情况下会坚决不纳妾,只因为守诺吗?就算只是守诺也是难得可贵的。
没有孩子也待嫂嫂如故,只有一个原因,珍惜爱护她这个人本身,深爱着她这个人。
如是想着,顾昀扯唇笑讲,“你对这事很上心?”
陆雨昭愣,“我只是替嫂嫂的处境感到难受。”
“难受什么?”顾昀问。
陆雨昭不假思索,“孩子,纳妾,最难过最为难的是她。但所有人责怪她,她也深深自责。”
顾昀稍顿,目光古怪地瞧她,“陆雨昭。”
陆雨昭一顿,后知后觉她说了什么。
“小孩子这玩意,麻烦得很。”顾昀倏地散漫笑了,“我就不乐意要。”
陆雨昭嘀咕了句,“谁管你要不要。”
“你不管?”顾昀啊了声,慢悠悠地说,“你不管就没人管了啊。”
“……”
陆雨昭悄咪咪瞪了他一眼,转身去找老太太了。
她本欲想替姚汐说话,试图让老太太理解姚汐的心情,然后打算问问以前的事。
不料老太太叹着气,主动和她讲起一段往事,“我懂阿晖的心思,他一心就栽在汐儿身上,认定她便不放。但他不能丝毫不考虑我的感受啊,若他一生无后无子,顾家的长子被我看顾成这样,我以后下去了怎么面对顾家的列祖列宗……当初在宫宴上见了一面,就魂不守舍,一贯稳重的他吞吞吐吐找他父亲去提亲,他父亲嫌他不知礼太轻浮,他就巴巴一直求他父亲,真是,人家姑娘见都没见过他,对他什么感觉都不知道。”
“欸?”陆雨昭眨了眨眼。
所以顾晖的白月光这事……
“祖母,我想问一事。”陆雨昭问起玉衡,顾晖自幼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
“她呀,是个活泼的小姑娘。”老太太笑了,“倘若不是他非要汐儿,或许会和玉衡结为连理吧。我们两家相熟,知根知底,其实我以前的孙长媳人选就是她,口头上戏言过将两孩子指婚。只是这个可怜孩子走得早,和大郎没有那个缘分。”
“他一直当她是个小妹妹,落水身亡,妙龄早逝大郎感怀她,时不时去上一炷香。”
陆雨昭似乎有些懂了,或许在没遇见姚汐之前,顾晖会按照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娶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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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子里的戏班子咿咿呀呀唱着《鹊桥仙》,牛郎织女鹊桥相会,在这一日得以相见的故事。
今日是七夕,顾宅一片忙碌。
陆雨昭随着姚汐忙前忙后,顾宅庭院搭建了小小彩楼,楼棚之内摆满了各家送来的、顾家采买的摩喉罗、花瓜、针线、还有果食花样。
这是为夜里做准备的乞巧楼。
忙到天色渐暗,匆匆忙忙囫囵用了个晚膳,老太太便招呼着各院女眷婢女,在乞巧楼前度七夕。
家里的男人们和仆人在一旁笑呵呵围观,庭院吵闹得不行。
一轮新月遥挂天幕,星子璨然。
陆雨昭和姚汐、还有岁微屿月素秋一种婢女仆妇们跪在乞巧楼前的蒲团上,对着一弯细月穿针引线,又焚香列拜,末了,到对月许愿的环节。
陆雨昭听到姚汐暗念:愿夫君仕途稳顺,阖家平安喜乐。
“雨昭,你许了什么愿?”身旁的姚汐双手合十,用两个人能听到的语气轻声问她。
陆雨昭顿了顿,她没许愿。
“嫂嫂,兄长还是不理你吗?”她担心的倒是这个。
姚汐微怔,“无事,会好的。”
“……真的吗?”陆雨昭想了想,“嫂嫂,你有没有和兄长认真聊过啊?”
“聊……什么?”姚汐轻问。
“聊什么都可以呀。”陆雨昭说,“开诚布公的聊一聊。”
含蓄的古代人啊,说半句藏半句,总要人猜。更何况姚汐和顾晖这对内敛自持的夫妻。
姚汐一时没应声,陷入了沉思。
“孩子们,来,来选‘得巧’了。”蓦地老太太喊道。
陆雨昭不再多言,径自从蒲团爬起来,走近乞巧楼边,一群小丫头围在一起叽叽喳喳。
老太太朝陆雨昭和姚汐挥了挥手,“家里女眷少,你们俩先来。”
姚汐慢吞吞起身走去,静静抓了个东西放在一个方纸盒子里头,转身,换陆雨昭来,她瞧清楚是什么东西,忍不住低叫了声往回跳了半步。
蜘蜘蜘蜘蜘蜘蜘蛛!
她陆雨昭什么动物都不怕,就怕虫子!
陆雨昭躲得远远的,乞巧楼旁,一时爆发出哄然大笑。
阿宽笑得不加掩饰,“娘子莫怕,这小蜘蛛没有毒,也不咬人的。眼一闭,往盒子一丢就行啦。”
陆雨昭不知道这是国朝七夕的风俗之一,挑一只蜘蛛放在盒子里,翌日来瞧,若蜘蛛结了网,便是“得巧”了。
她满身写满了抗拒,瘪着嘴就快哭了,偏着头哆哆嗦嗦去摸小蜘蛛——
忽而一阵窸窣响动,顾昀笑着摇头,趁乱捏起一个蜘蛛腿,随手抛进了属于陆雨昭的空盒子里。
“啪!”虞太夫人没好气一巴掌狠狠拍在顾昀背上。
“你捣什么乱!”老太太笑骂,“你一个男人也要得巧?”
顾昀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虚揽过陆雨昭,不由分说把她脑袋往怀里摁。
半是揶揄地笑讲,“什么破蜘蛛,把我夫人吓成这样,还管什么得不得巧的。”
陆雨昭听出他明晃晃的取笑,满脸通红,拿头狠狠撞了下他的胸。
“闭嘴!”她恶狠狠磨牙。
“好了好了,不怕了。”顾昀闷笑,“原来昭昭怕蜘蛛啊。”
作者有话要说:
做一份羊头签的用料要耗费几个羊头(羊脸上最细嫩的肉)。
羊头签有两个典故,都提到了食材的浪费,有兴趣可以查查。一个是《玉食批》宋孝宗做太子时的菜单,一个是南宋某知府聘请厨娘做羊头签。
第49章 蒜梅与糖薄脆 国子监门口的放学小吃摊
顾府庭院里。
婢女仆妇们都抓了蜘蛛养在盒子里, 叽叽喳喳,热闹非凡。陆雨昭和顾昀说笑着,姚汐在和老太太聊天。
顾晖收回视线。
他站在人群里瞧了一会儿热闹, 悄声离去。
正往回走, 身后有人喊住他, “郎君。”
顾晖转头,姚汐站在光影处轻声唤他。
“明天夫君下值后,同我去千春楼吃酒可好?”
顾晖稍有一愣,“好。”
姚汐唇角翘了翘,“老地方见。”
顾晖又怔愣说了一声“好”,解下披风走近她, 轻轻披在了她肩上。
“夜寒露重,早些回去吧。”
姚汐低眉点头, 两个人便慢步往自己的院子去了。
翌日,乞巧节七夕夜之后, 一堆仆府婢女跑去乞巧楼瞧得巧盒, 看看蜘蛛的结网状态。
看罢,大家笑了起来, 往年来说一向都是结网的,今年出了个特例——
唯独陆雨昭的蜘蛛没有结网。
这也情有可原, 谁叫顾二郎替娘子选的蜘蛛 ,试图蒙混过关呢。一个大男人能得巧才怪,天老爷都看不下去。
一时顾家上下传开了, 当笑话讲。
陆雨昭听到这个笑话时, 她正在姚汐这儿和她聊着天。
姚汐想让她一起去千春楼吃酒, 做个活跃气氛的中间人。
姚汐听到去庭院瞧了蜘蛛结网情况的婢女禀报了陆雨昭没“得巧”这事, 淡笑揶揄, “瞧瞧阿昀这个混不吝,净知道捣乱。”
“他故意的。”陆雨昭嘀咕。
姚汐:“嗯,故意替你丢脸,免得不让你丢脸。”
陆雨昭默了默。
姚汐不再打趣她,绕回正题,“怎样雨昭?你若不愿意也无妨。”
陆雨昭稍顿,倒不是说她不愿意去帮忙活跃气氛,只是她觉得自己像个电灯泡……
姚汐似乎看穿她的犹疑,“叫上阿昀,如何?等他散学了,你同他一起来。夫君忙,如今阿昀也忙了,我们也好久没一起坐下吃顿饭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陆雨昭没再回绝。
“秋蟹肥,正是吃蟹的好时候。千春楼的洗手蟹做得很好,配他们自酿的仙醇不要太美。”姚汐说。
陆雨昭瞬间心动了,“我一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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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顾家兄弟下值的下值,散学的散学,天色渐晚。
马车将二位娘子送到千春楼门口,姚汐从车上下来。
陆雨昭掀开车帘,冒出个头喊:“我去国子监接夫君啦!”
临时决定的,没有和顾昀商量,她直接去国子监等他散学,免得他回去了。
姚汐点头,“不急,我先去订好包厢,等你们过来。”
马车转头,往国子监的方向去。
陆雨昭到国子监门口时,正巧散学,看到监生陆陆续续地出来。
有的一个人往附近的食店去买暮食吃,有的成群结队说说笑笑,在一天的课业之后才有时间在这个偌大繁花的汴京城四处转转,领略都城风华。
这些大多是来自五湖四海,住国子监的。
当然也有像顾昀这种“走读生”,汴京城早就不新鲜了,散学后直接回家的。
国子监附近的食店很多,门口亦有一些小摊贩,专趁散学时分来卖从食。
陆雨昭一眼瞧见卖油酥饼的,那个顾昀带回来过的,味道不错,甜口的,面酥一层一层的,咬一口酥的掉渣。
想着陆雨昭便馋了,连忙上前买了个油酥饼。
只见那摊贩掀开一旁的白布,里面是个面团,她揪出一块面剂子,用手压扁,接着娴熟地把油酥揉进面剂子。然后抻成长条,两头卷起,再次压扁成面饼。
此时已有了层层的纹路,那是起酥分层的关键。
临下炉烘烤前,摊主人又拿刷子往压扁的面饼上抹了一层蜜。
“是蜂蜜吗?”陆雨昭和摊主人攀谈起来。
“正是呢。”摊主人笑回,“娘子喜欢甜食?我家糖薄脆也好吃的呢,娘子要不要尝尝?小小一块,不占肚子。”
陆雨昭头一点,她便又从面团里揪了一小块面剂子,亦抹了油酥,再塞白糖,重复上面的步骤,只是做得更薄一点。末了压成面饼时,在面上又洒白糖,还有椒盐和芝麻。
这个面饼下炉烘烤,那端油酥饼好了。
摊主人用油纸包着递给陆雨昭,她吃着油酥饼等糖薄脆。
这时,摊贩见面团不多了。
等糖薄脆好的间隙,她拿起半边葫芦瓢,弯腰从大袋子里舀出两勺面粉放进面盆里,开始制作面团——
往面盆里倒入滚烫开水,边倒边用筷子搅动面粉,慢慢搅拌成絮状。
白面起酥的另一关键,面团须得是烫面,这也是酥饼外酥里嫩的关键。
一个油酥饼吃完了,摊主人停下搅面团的动作,用长钳从炉子里夹出烤好的面饼。
“糖薄脆好咯!”摊主人高喊。
陆雨昭忙不迭拿走,这糖薄脆做得尤其薄,小小圆圆一块,吃一口又酥又脆。
和小时候吃过的甜烧饼一样,内馅儿是融化的黏糊白糖,每一口都悄无声息消融在唇齿间,香甜无比。
甜丝丝热乎乎的同时,又有椒盐衬托的芝麻香气。
和之前早市上,在郑家饼店吃的薄脆不大一样,郑家的薄脆突出芝麻醇香,而这个糖薄脆在于一个甜上。
这甜馅儿尤其令人满足。
“老板,今日可有蒜梅卖啊?”
陆雨昭正慢吞吞啃着糖薄脆,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有的,有的,客人今日来的早,还没卖完呢。”摊贩应到,“客人要多少?”
“给我称半斤。”那人回。
陆雨昭转身,一眼瞧见陆樾。
难怪她觉得声音这么耳熟……
陆樾显然也看到了他,“哟,好巧啊,阿姐。”
他几分幸灾乐祸的表情,笑嘻嘻道:“阿姐来等自家夫君的?顾昀应该被先生叫去训话了,一时半会儿出不来的。”
陆雨昭:“……”
“他犯什么事了?”陆雨昭默了一瞬问。
“哦,没什么。”陆樾摆摆手,“只不过今日范直讲让大家写治水的策论,我见他睡了半个时辰也未动笔,应当是憋不出自暴自弃了,交了白卷……无事,先生训话而已,听听就罢,不会把他怎么样的。”
陆雨昭见这个弟弟,满脸一副学渣对学渣深有了解的模样,进了国子监别的没学会,学会了一套深得死猪不怕的开水烫的厚脸皮,莫名觉得好笑。
陆樾又说:“对了,阿姐,你给顾昀做的吃食很好吃,能不能给我顺便也做一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