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觅食记——沈知何
时间:2022-02-18 09:29:09

  或许是此处离画舫也比较远,人比较少,倒落得清净。
  今天天气也是好的,春和景明,天朗气清。
  陆雨昭遥遥就看到垂柳浓荫处,铺了长篾席和蒲团,围坐一起的虞太夫人、顾晖姚氏、还有立侯一旁的素秋屿月等人。
  陆雨昭有些懊恼:“怎么没人叫醒我啊?”
  岁微抿嘴笑讲:“是郎君见你到金明池还未醒来,吩咐我不叫醒你,让娘子多睡会。他讲出来玩,如何舒服如何来,不必拘束。”
  陆雨昭稍稍讶异,顾昀他这么通情达理的啊?你这种说法深得我心啊。
  她朝垂柳岸堤走去,听到姚汐和老太太在闲聊。
  “说好过完寒食清明再走,父亲此行匆匆,也不知何时能见了。”
  老太太摇着团扇淡笑摇头,“这是他的仕运,脾气又臭又直,外放做官比较适合他。”
  顾晖:“祖母,父亲是个清要之人,不屑于那些拐弯话术。”
  清高还是圆滑,老太太不予置评,只说:“阿晖比他爹爹更懂得为官之道。”
  屿月注意到走来的陆雨昭,作了一礼:“陆娘子醒啦。”
  姚汐拍了拍身侧,“雨昭来,这里坐。”
  陆雨昭看了一圈四周,没看见顾昀,他刚刚不是一起出城的吗?
  于是象征性问了句,“二郎呢?”
  “二郎呀,他小孩子心性。我娘家的表侄女缠着他放纸鸢去了。”
  “你不若去随他一起玩去。”
  似乎看她一醒就找顾昀,觉得她们感情变得很好,姚汐促狭笑着往远处指了指。
  陆雨昭循望过去,顾昀正和一个扎着三个朝天揪的小姑娘玩得正嗨——
  只是小姑娘举着风筝到处跑,跑得气喘吁吁,嘿嘿傻乐,顾昀却跟二大爷一样举着摇轮拉着线,懒洋洋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就像在遛小孩儿。
  他还散漫地指挥着傻姑娘,“阿芫,纸鸢举高些,继续跑,跑远些就起来了。”
  “!!!”
  陆雨昭怒了,没你这么欺负老实人的!是你玩风筝还是你玩小姑娘啊混蛋!
  陆雨昭忍住腹诽,转回视线,怕自己忍不住上去吐槽他。
  然而姚氏非要推她起来,“雨昭走走,到处转转醒醒神。”
  陆雨昭无可奈何,往顾昀那儿去了。
  她一把拽了他手里的纸鸢,而后叫停了傻姑娘。
  “阿芫,你暂且停一停,纸鸢不是这么玩的。”
  她讲了一遍,把纸鸢的摇轮塞进了阿芫手里,“是你放纸鸢,不是这个坏蛋放纸鸢。”
  八九岁的小姑娘眨巴眨巴眼,懵懵懂懂看着她。
  “谁是坏蛋?”顾昀眉梢一挑。
  就你啊混蛋,陆雨昭腹诽。
  她假笑了一下,把话锋一转,“我鲜少来金明池,我去四处转转。”
  池畔人多,小食摊贩也集中,陆雨昭转去的地方左看看,右看看,一个约莫十一二的小男孩喊住她。
  “娘子,尝一尝我们家的子母春茧,很好吃的。”
  她脚步稍顿,春茧就是后世的春卷,这个她知道。
  子母春茧又是什么?
  她打量那小孩子一眼,摊位前只有他一个人,瘦得竹竿一般,一脸机灵劲儿。
  小小年纪,出来营生,陆雨昭心里感叹不已。
  “那便来几个吧。”
  小男孩登时眼睛一亮,“好嘞。”
  摊案上置两个大簸箕,簸箕上铺着薄被,他手脚麻利掀开了一个小薄被。
  声音嘹亮地问:“娘子要几个?”
  陆雨昭觉得他挺不容易的,干脆都要了。
  小男孩包好春茧递给她,年纪小小嘴甜很有一套:“谢谢娘子,娘子真是人美心善。”
  接着他又说:“郎君亦是丰神俊朗,和娘子天造地设的一对。”
  嗯,嗯?
  陆雨昭转身,就看到负手站在她身后的顾昀,哇,什么时候跟过来的,没声没息的。
  顾昀接过吃食,付了钱,和陆雨昭回到了祖母处。
  老太太一见他手里拎着的吃食便摇头道:“你嫂子和雨昭一早做了那么多吃食,你还从外面买点心做什么?”
  “……”陆雨昭掀了掀唇,心虚没吭声。
  她弱弱看了顾昀一眼,幸好他没拆穿。
  长篾席上搁着食盒,几层依次放置其上。
  姚汐说:“来,快来尝尝洞庭饐。”
  陆雨昭直观对比一番,原来洞庭饐要比她做的青团小许多,只有铜钱大小。
  她拿起一个尝了尝,小团子散发着清透的橘香,隐隐似薄荷清凉。自己的青团便是熟悉的味道,豆沙泥和芝麻的馅儿俱是绵软细腻,甜糯弹牙。
  顾昀准备去拿青团,手一下子被老太太用团扇拍掉。
  “你自己买了点心,便吃自己的罢。”
  陆雨昭悄咪咪瞄向顾昀,心虚和愧疚更甚——
  她还不能尝自己买的,那个叫子母春茧的点心!!
  “咔嚓”一声,顾昀拆了点心包装,当着她的面,慢条斯理吃了起来。
  陆雨昭欲哭无泪。
  不刻,顾昀慢悠悠问她,“夫人,不若我同你换一个青团尝尝?”
  陆雨昭心喜,点头如捣蒜,“好的好的。”
  飞快递给他,抬眼,顾二似笑非笑看了她一眼,将子母春茧交换给了她。
  老太太没好气地笑:“馋你媳妇做的便直讲,找什么换点心的蹩脚借口。”
  顾昀轻“啊”了声,不知道是谁馋谁的东西呢。
  陆雨昭微微窘然,莫名有种感觉不是他想吃青团,而是看透了她馋子母春茧的本质,故意问她而已。
  她一边想着,也不妨碍自己去吃心心念念的春茧。
  一口咬下去,外层面皮酥软,面香气十足。细细咀嚼,原来还有一层面皮,咔嚓咔嚓,是焦脆的!最里面是羊肉糜合着葱段做的馅儿,油汁在口齿间四溢,葱香十足。
  她大概领悟了为什么叫子母春茧了。
  这里一层外一层的,层次分明,好似卷裹在一起的蚕茧,这名字真是妙且生动啊。
  顾昀看她一脸享受地吃完,眼底笑意一闪而过。
  拿起一个春茧递给她,饶有兴趣地又说:“夫人,接下来是梅子饭团,继续换么?”
 
 
第09章 糟姜与旋煎羊白肠 雨天吃一碗羊汤
  金明池一游后,才有了些清明时节雨纷纷的趋势。
  近日细雨连绵,天气阴冷,好不容易天晴了,出了些太阳,长公主邀请京城贵眷去斗春堂赏芍药牡丹。帖子送到虞太夫人手里时,外面又开始下雨。
  歪在床榻上的虞太夫人微微叹气,“这雨停停歇歇的,不如干脆点,泼头下完了一了百了。”
  姚氏知道老太太天气阴潮就骨头疼的老毛病,很体贴地说:“祖母便留在家里吧,媳妇去就好了。”
  虞太夫人点头:“这样,你把雨昭一同带去吧。”
  陆雨昭本来只想宅家里,在被窝里睡睡觉,饿了捣鼓点吃的,悠闲过完这一天。
  下雨天,真的不想social只想独自美丽啊。
  她叹了口气,牡丹芍药有什么好赏的,她实在没那个闲情逸致,去了那儿如果点到她吟诗作对,岂不是露怯。
  马车里,去斗春堂的路上。
  或许是见她打不起劲,又似乎藏着焦灼的表情,姚汐问她:“雨昭不想去斗春堂?”
  陆雨昭愣了愣,被看出来了呀。
  她随口找了个理由,“近日天气不好,食欲不振,我感觉自己脸色不大好,身体也恹恹的。雨昭怕自己一脸郁色,既辜负春花韶光,又惹长公主不快,也让众人扫兴。”
  姚汐竟被她说服,点点头,“还未走远,我叫马车转头,先送你回府罢。”
  “不用的,嫂嫂,便在这儿放我下来吧。”陆雨昭摇头,“我随便走走,找个茶肆酒楼坐下,听听评书散散心。等雨停了,就走回去,权当透气。”
  姚汐点头同意,“也好。”
  岁微连忙下了马车,撑起一把青竹伞,迎陆雨昭下车。
  “娘子,往前不远处便是孙家茶肆,好些果子糕团不错的。”
  小丫头很懂她嘛,孺子可教也。
  陆雨昭笑眯眯薅了一把她的头,“走,带路。”
  斜烟雨幕里,陆雨昭瞧见一个迎风摇曳的旌旗,写着“陈瘸子面食店”。
  店面开在隐蔽的巷子口,大约下雨的缘故,门虚掩着,门庭挺冷清。然而遥遥地,就飘来浓郁鲜香的羊汤味道。
  陆雨昭眼睛一亮,干脆改了主意,“我们去这个面食店坐坐吧。”
  店门口,岁微收伞抖了抖,陆雨昭已经推门走了进去。
  过了用餐高峰期,又是雨天,此时店里空无一人。
  店面不大,三张方木桌,一张靠墙的桌后歪着个小男孩,手撑着脑袋正在打盹。
  陆雨昭一时犹疑,是不是没有开门营业啊。
  “客官,需要点些什么?”后厨掀帘走出一个撑着拄拐的精瘦老头儿。
  陈瘸子走路一瘸一拐,路过时拍了一下小孩儿的后脑勺,“醒醒,阿焕。”
  他招呼陆雨昭坐,略迟疑地笑问:“店里只有旋煎羊白肠,都是些脏器下水,平素给粗野男人吃的滋补之物,娘子……可吃得惯?”
  嘿,还有一来就赶客的。
  不就是壮阳滋补吗?
  陆雨昭还没说话,那打盹的小孩儿醒了,跑过来就脆生生大声喊:“我们店的煎羊白肠可是招牌,不吃定会后悔的!”
  陆雨昭旋即认出他来,这不就是前不久在金明池卖春茧的小男孩嘛?
  阿焕愣了愣,望着她说:“欸?娘子,我记得你。”
  陆雨昭笑道:“你那日卖的子母春茧味道很好,还有吗?”
  阿焕挠挠头,为难道:“回娘子,春茧只有清明那日特特做了拿去金明池卖,店里如今不卖的。”
  清明那日汴梁城几乎人都往郊外去了,他便让阿公休息一天,但自己是闲不住的,想多挣些钱,于是做了春茧拿去金明池卖。
  岁微不由好奇,“为什么?”
  阿焕:“阿公如今做不动啦,起早贪黑的准备,日复一日,很辛苦的。若不是街坊邻居吃惯了我们家,舍不得我们关门,阿公早早便要将铺面转卖,带我回乡下的。”
  “那便来一碗你们不吃就后悔的招牌吧。”陆雨昭遗憾说。
  陈瘸子问:“配饼还是加面?”
  “面吧。”即是面馆,面应当做得更好。
  “阿公,娘子是个善心人,那时把我一簸箕的春茧都买了。阿公,不若我们重新给她做一炉——”
  陆雨昭摆摆手回绝,“不必麻烦,家里老太太下雨天就腿疼,老先生怕更是不便的。下次,下次我再来捧场。”
  春茧做得不错,街坊邻居不舍,想必面食做得不会差。
  陆雨昭的话未落,门外传来舒朗笑声。
  “哈哈,下次也是没有的,如今店里只卖一样吃食,便是旋煎羊白肠。”
  一人收了伞推门进来,陆雨昭转头瞧去,嘿,又是那山羊胡子老头儿。上次在郑家饼店碰见的。
  陈瘸子:“范先生来了?坐。”
  他招呼范先生坐下,问他是否依旧老样子,老头儿捋着胡子点头,陈瘸子便钻去厨房准备了。
  阿焕麻利添茶,嘴里不停,陪着客人聊天,从不冷场。
  陆雨昭随口问春茧是怎么做的,他便不假思索答:“羊肉剁成肉糜,葱切碎,和成馅儿。普通春茧只卷一层面皮,子母春茧却是有两层的,第一层是生面皮,卷裹住馅儿放进锅内油炸,表皮炸至金黄后出锅,然后再裹一层发酵面皮子,上锅蒸熟,这便是子母春茧了。”
  范先生捋着胡子点头,“许久不见你阿公做了,那日我在金明池吃到,范某颇为怀念啊。”
  “阿公真的做不动啦,我想继承阿公的手艺,可阿公年底就要把店子盘出去,他好好养老,要我回乡专心读书考功名。”
  “你阿公想法是对的,国朝重视科举,多少寒门弟子可以步入仕途光耀门楣。这些都是次要的,读书可以明智,明是非,修身养性……”
  那老头儿话匣子自此关不住了,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天啦语文老师开课了,听着门外雨声更让犯困。
  陆雨昭瞄了一眼阿焕,投以同情的目光。
  阿焕很是忧愁地挠头,难以启齿地说:“可我不爱读书,我觉得我不是读书的料。我其实很喜欢做眼下的这些,在店里忙活,赚些小钱,温饱不愁,看大家吃得开心我便感到幸福。我可能更适合做生意呀?”
  “那你便不让你阿公歇业,自己学手艺做生意啊。继承了他的店,你自己也喜欢,两全其美的事。再说了,把面食店发扬光大不也是一样的吗?”
  陆雨昭觉得这事儿,不挺好的解决的吗?
  范先生却不苟同。
  他显然没认出她,彼时她穿男装,他严肃打断她,“娘子,这如何一样?”
  “人生又不是非要走那条大家都以为正确的路,适合自己,开心最重要啦。”
  陆雨昭眨眨眼,不想和语文老师起争执,那定然是争不过的。
  于是随口把话锋一转,“旋煎羊白肠还没好吗?”
  “好了,好了。”
  陈瘸子端着托盘从后厨走出来,两个海碗,一碗往陆雨昭桌上一放,一碗搁在范先生跟前。
  陆雨昭端起碗,羊汤鲜香扑鼻,汤底清透乳白,洒了葱花和胡椒粉。羊白肠切段,满满的一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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