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着药瓶的手顿住,顾蘼轻声问道:“痛吗?”
乌桓嗓音喑哑,却极其好听,像是枯叶抖落叶面上的沙沙碎雪,说道:“不痛。”
他颤抖的原因不是痛觉,而是顾蘼的手指轻轻地落在他伤口边缘带来的细密痒意,像是蚂蚁在啃噬伤口的痛感,但这点疼痛对他的承受力来说不过微乎其微,根本就不值一提。
可现在他却感觉千般万般的难以忍受,他也说不准这是什么感觉。
也许是孤独太久,他还不太习惯有人陪伴,又或者在惶恐失去。
“你的手串。”乌桓将洗干净的佛珠手串递给顾蘼。
顾蘼直接将手串套在乌桓的手上,说道:“你戴着吧,也许它能保护你。”
乌桓垂下眼睫,又抬起黑眸看向顾蘼,问道:“你不害怕我吗?”
冷静下来,他知道顾蘼应该也看到那些东西了。
如果是其他人,在了解这一切之后,都会远远地躲着他。
乌桓看着顾蘼的眼睛,仿佛要直入心底,但顾蘼眉眼太过缱绻温柔,根本就无法洞悉,她抬起手轻轻触碰乌桓的脸颊,轻声说道:“如果我会害怕,今晚就不会去找你了。”
上完药,熄灯。
宽大的床铺完全可以容纳两个人,乌桓躺在床沿边,若是再往右边挪一寸,他整个人就会掉下床。
刻意地和顾蘼保持距离,就算他再懵懂无知,但对于男女之别还是有近乎直觉的模糊认知。
“将被子全部都推给我,难道你不冷吗?”顾蘼轻声问道。
淋了一场雨,又遭了一场罪。在这种雷雨夜里,就算是在夏天,还是能感受到湿冷的雨气在蚕食肌肤的温度。
乌桓沉默不语,在漆黑环境内,只要不说话就没有人发觉他还没入睡。
被子布料发出窸窣声,柔软温热的身躯挨过来,乌桓的手臂肌肉都绷紧了,他依旧装作一无所知的模样,顾蘼将被子盖到两人的身上,挨着他的手臂,说道:“好冷,你能抱抱我吗?”
半响,乌桓还是轻轻地将顾蘼拥入怀里,耳朵贴在少年的胸膛处,顾蘼的手悄然覆盖到胸膛处,轻声说道:“阿桓,你的心脏跳得好快啊。”
话音刚落,柔软手掌传递来的心跳声更加猛烈,一下又一下,有力地跳动。
“嗯。”乌桓闷闷地发出一个单音节。
顾蘼却轻轻地笑了起来,窝进楚砚臂弯里,抬头吻了吻他的下巴,对他轻声地说道:“晚安。”
过了很久很久,少年才喃喃自语,轻声说道:“晚安。”
他却不知道她口中的甜言蜜语,最后都会化作裹着蜜糖的利刃刺入他的心脏,化作一道永远不会愈合的伤口。
乌桓拥抱着少女,就像拥抱了整个世界,他想用力拥抱少女,将他揉进自己的骨血里,这样才能填满他心底的空虚,他孤独太久太久,或许是孤独太久,神明才怜悯他,让他遇到了少女,
不敢太过用力拥抱少女,怕吵醒她,窗外的雷雨声还在不断地下,仿若世界末日般的,但乌桓却觉得这是最美好的一晚,他甚至舍不得入睡,挨着少女的发顶,细细嗅着发丝上的馨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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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内的某个角落在悄然滋生出一一缕黑烟,墙纸上似乎有黏稠的深色液体在渗出,闪电透过尚未完全合拢的窗帘缝隙,照在墙壁上,上面赫然出现一道人影。
乌桓霎时睁开眼睛,眼瞳极其深黑,黑得纯粹到没有一点光亮,那原本躁动的东西瞬间不敢动,而后天空打起一阵惊雷,怀中的少女痛苦地蹙起眉头,像是困在梦魇。
顾蘼的体温骤降,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偷走她的温度,或者说,是有什么东西在往她的身躯灌入,想拼命占据她的躯体。
“给我。”
“给我。”
“吞噬她,将她掐死就能永远占有她,她永远都是你的。”如同恶魔在低语,有迷惑神志的魔力。
那缕黑烟细细地流窜附着在手串上,乌桓低声说道:“没想到你一直藏在这里。”
乌桓捏着黑烟烟尾毫不留情地掐灭,那些鬼魂想吞噬他,但他也能吞噬那些鬼魂,只是比谁的力量强大,弱的一方仅能被吞噬和毁灭。
惊雷响起,外面还响起一阵凄厉的猫叫。
墙纸上的人影闪了闪,又悄悄褪去,连带屋内的血腥味也隐而不见。
顾蘼醒来的时候,床边已经空无一人,清晨的光洒进来,落在她的光洁足部,室内的物品摆放如同往日般的不变,唯独阳台边的窗户大大地敞开,窗帘被风吹鼓得往室内飘荡。
靠近阳台的树冠抖落不少叶子,边上还有一踩踏的痕迹。
清新的空气灌入室内,顾蘼走到梳妆桌前,高背椅子上搁着一条洁白的棉质长裙。
“笃笃笃... ...”
女佣准时敲门,她没进来,站在房间门口处说道:“小姐,该用早餐了。”
顾蘼嗯了一声,接着又问道:“仪鸣,他用完早餐了吗?”
“大少爷还在等你下楼用餐。”女佣说道。
“嗯,我知道了,你下去吧。等一下我再下去。”顾蘼说道。
站在镜子面前,顾蘼看着雪白颈侧和肩头上的那一点吻痕,美得出尘的少女微微皱起眉,露出苦恼的神情。
这就麻烦了?
在小木屋的时,她有点忘乎所以,撩得沉默寡言的少年有点失控,不过好在身上的痕迹不太明显,她稍微遮掩也是能瞒过去,只是杜仪鸣这人太过精明,要是在他面前露出破绽,这事就难搞了。
楼下餐厅。
长条桌子上早就摆放好了热气腾腾的各类早餐,杜仪鸣坐在主位上,他坐在主位上,穿着一身笔挺的银灰休闲西装,右手边搁着一杯香气袅袅的黑咖啡,碟上还摆放着一份三明治。
而杜秀秀喜欢喝甜牛奶和烤面包夹培根,坐在她对面的是杜念之,他一脸颓然,明显昨晚没有休息好,打着哈欠。
杜秀秀忍不住嘲笑他一句,说道:“昨晚打雷,你是不是哭鼻子了?”
小时候的杜念之异常胆小,杜秀秀的胆子比他还大些,最怕打雷下雨天,每到这种天气,他就爱哭鼻子走到顾蘼的房间,要她哄着他睡。也知道,小时候那么乖的小男孩,怎么长成现在这幅拽里拽气桀骜不羁的模样。
杜念之见一个包子扔过去,知道砸到杜秀秀的脑门上,松软的小笼包砸人倒是不疼,不过,倒是很让人火气大。
杜秀秀噌的一下站起来,椅子腿拖曳在地板上发出刺耳的声响,抓起桌上的那杯甜牛奶就要往杜念之的身上泼去,杜念之偏过身子,躲了过去。
杜秀秀见一击不成,就要抓起烤面包砸去。
“杜秀秀。”杜仪鸣冷然出声,声音很平静,却让杜秀秀的动作僵住了。
杜仪鸣有抬眸看了一眼杜念之,原本满脸得意的少年也收敛了,撇过脸,女佣又重新安排了一份早餐,将地面清理干净。
餐桌回归平静,杜仪鸣放下手中的报纸,朝着女佣问道:“蘼儿,她还没下来吗?”
话音刚落,一抹身影缓缓走来,晨曦落在她的身上,如同渡上一层淡淡光辉。
“姐姐。”杜秀秀牵着顾蘼的手,让她落坐到旁边的位置。
女佣这时才推着餐车走来,取出温热的药膳粥,盛了一小碗搁到顾蘼的桌前。
顾蘼看到杜仪鸣的目光落到她的身上,笑着解释说道:“昨晚有点着凉,今天就穿的多一点。”
“怎么很奇怪吗?”顾蘼看了一眼身上的裙子,说道。
“没什么挺适合你的。”杜仪鸣说道。
顾蘼穿着高领束口纱裙,长长的手袖有细带系着,看起来纯洁又禁欲,头发全部挽起,露出那张清绝的脸庞,大概是昨晚休息不好,垂下的眼睑下方有淡淡的青色。
杜秀秀忍不住夸赞顾蘼今日的打扮很好看,顾蘼浅笑说道:“你今天也很可爱。”
杜秀秀穿着校裙,长发披散,戴着鹅黄的绸带发带,俏丽又清新,她在学校的人缘极好,听到的夸奖和奉承的话,数不胜数。
但是听到这话是从顾蘼口中说出的,哪怕是一句普通话,那么这一切都不一样了。
杜秀秀忍不住俏红了脸蛋,将之前在杜念之吃瘪的一肚气都抛到脑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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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仪鸣赶着要去公司处理业务,就提前开车走了。
杜秀秀和杜念之上的不是同一所学校,杜仪鸣去公司和她的路线重叠一段,反正顺路她就坐杜仪鸣的车。
餐桌上仅剩顾蘼和杜念之,杜念之的学校离古堡很近,他倒是不着急,往日他最享受的就是与顾蘼独处的这段时光。
“姐姐,你... ...你昨晚有没有听到一声猫叫?”杜念之犹豫一下,最后还是说出来。
昨晚杜念之半夜夜起,不知道为何又走到顾蘼的房前,像是有人牵着他的手,他迷迷糊糊就走到三楼的卧房门前。
迷糊之中,听到一声凄厉的猫叫,像是从顾蘼的房间的传来,但是雷声太过喧哗,他只听到一声。
敲了敲门,也不见顾蘼有回应。
顾蘼讶异地看了杜念之一眼,摇摇头,说道:“没有啊。”
杜念之说道:“那... ...应该是我听错了吧。”
“古堡周围有许多小动物,说不定是一只来躲雨的野猫。”顾蘼笑着说道。
用完早餐,顾蘼就送杜念之出门,司机早就汽车里面等候多时,杜念之和顾蘼并排走,在转身时,看到顾蘼颈侧耳边处的雪白肌肤上,有一抹淡淡的红痕。
像是有人贴在她的耳鬓边吮吻,心中冒出这个想法,杜念之的心脏猛地跳动了一下。
应该是蚊子咬的吧。
望着车子远去,女佣走上前,对顾蘼轻声说道:“小姐,回去吧。”
大少爷吩咐过他们要照顾好顾蘼,不能让顾蘼小姐离开古堡,女佣担心顾蘼在门口前吹多了风会着凉,忙劝着她回古堡去。
回到房间后的顾蘼,拨打出了一个电话,说道:“喂,爸爸,你上次不是说宋伯想要收养一个孩子吗... ...”
通话结束后,顾蘼的脸上有浅浅的笑意,看来聊得不错。
在脑海中呼唤出系统,问道:“他的好感度多少了?”
系统的机械音在脑海中响起,说道:“目前攻略目标的好感度为60%。”
接着系统又说道:“你打算离开古堡?”
纤白的手指绕着鬓边垂下来的一缕卷发,顾蘼说道:“难道不好吗?任务也不一定要在古堡内进行。”
杜仪鸣对她的掌控欲愈发严重,在杜仪鸣的眼皮底下和乌桓接触太过困难了,说不定要是惹怒的杜仪鸣,他连伪装都不屑伪装,如果到那种地步就难搞了。
所以她还是先下手为强,找个理由离开古堡,顾蘼想到乌桓吻向自己,漆黑眼眸明亮,眼底就多了一点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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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堡后院的凉亭。
自从那次乌桓来了之后,杜念之就吩咐佣人在周围竖起荆棘树墙,所以顾蘼吩咐女佣不要到后院来打扰她,基本上他们都会听从,除非有十万火急的事。
桌上搁着许多甜点和饼干,顾蘼单手托腮,看着乌桓一点点地吃进饼干,还有小蛋糕,腮帮子鼓鼓的,像是一只小松鼠。
顾蘼用发夹将乌桓覆在额前长发别到一边,露出锋利的水墨般的眉眼,顾蘼忍不住眉眼弯弯,伸出手指摁在乌桓的唇边,沾着一点点奶油,问道:“好吃吗?”
乌桓霎时脸红的了一瞬,但有忍不住去看顾蘼,他知道她在逗他,但还是闷声说道:“好吃。”
顾蘼嘴角噙着笑意,说道:“你怎么这么乖,要是有人将你拐走了怎么办?”
从来就不会有人要把他拐走,因为没有人会对地上的瓦砾感兴趣。而眼前的少女就像片光零羽的珍宝,人人求而不得,只要看上一眼就会深深地着迷。
“要是有机会,你愿意和我离开吗?”顾蘼问道,风轻轻地卷起她的长发,如同逶迤的树影。
乌桓盯着顾蘼,拿饼干的手停住了,目光怔怔,然后点了点头。
顾蘼笑得更欢,说道:“不问我,要去哪里吗?”
“你去哪,我就去哪。”乌桓说道,他想永远跟在顾蘼身边,陪伴着她,无论她去什么地方。能看着她,这就足够了。
顾蘼又塞了一块小蛋糕到他的嘴里,用手帕细细地擦拭手指上的糖霜,这个世界她反而不怎么爱吃甜食,大概是喝的汤药太多。
搁在桌子上的褐色汤药早已失去温度,凉掉的汤药更难以入口,顾蘼眉头也不皱一下,直接抬起碗,仰头一口喝下。
良药苦口,但喝不喝对顾蘼来说,结局都是一样的。
连续一周,乌桓几乎每天都跑去古堡后院,和顾蘼一块待着,他身上的伤痕好的很快,宛如野兽般的愈合力。
到临近傍晚时,他才穿过山林回到孤儿院。孤儿院对已经成年的孩子基本上没什么管束,乌桓原本还有一个月就会被驱逐出孤儿院。
孤儿院院长接到一通电话,他连忙点头说:“是是是。”
哪怕电话那头的人不在现场,也能想象出他点头哈腰的模样。
“宋先生,不再考虑考虑吗?”
“我们院里面还有几个乖巧齐整的孩子... ...”
孤儿院院长还想劝说一番的,毕竟是医药世家的宋家要收养养子,虽然收养的人是宋家的旁支,但就算是旁支也比一般的豪门家势要好,况且收养人无儿无女,他的家产最后都是要留给养子的。
最重要的是,乌桓毕竟十八岁了,性格各方面都已经定了,加上他阴沉沉的,还不如收养个年龄小点的小孩好培养感情。
电话那头又说了几句,孤儿院院长连忙点头,说道:“明白明白。”
挂断电话后,孤儿院院长对一旁的助理说道:“你去帮我喊那个小子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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