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亲王是先帝十三子,陆筵登基时方才八岁,没有争夺皇位的威胁,陆筵便留了他的性命。
不过,从他未获封号来看,也不得陆筵的喜欢。
“十三弟,多日未见,你我兄弟二人竟已这样的方式见面了。”陆筵高坐于堂上,手掌虚虚撑着下颌,烛光下,面容颇为和善。
十三亲王却是满目怨恨地望着他,并不说话。
陆筵不甚在意地轻笑了一声,“朕当年饶你性命,你何苦自寻死路呢?”说着,他歪了歪脑袋,颇有些困惑,“朕待你不薄,赐你亲王府,奴仆成千,一应俱全……”
十三亲王嘲讽一笑:“对我好?难道你这是真心的?你若是真为我好,当初就该把我一同杀了!你可知我这四年来过得每一天,都不快活,如履薄冰,唯恐哪一天,会如同其他皇兄一般,被你无声无息地杀死!我若是不为自己谋划,难道等着你哪一日看我不顺眼,杀了吗?”
十三亲王语气激动,显然是真实想法。
陆筵笑意吟吟地看他一眼,“朕当初既已饶恕你,便不会突然反悔,十三弟庸人自扰。”
十三亲王大声道:“我不信你!你这样一个刻薄寡恩,弑父弑弟的乱臣贼子,如何能信?!”
陆筵笑意收敛起来,忽然觉得他这些谩骂有些刺耳。
今日之前,他对于这些评价从未在意,向来是一笑置之,可今日不知为何,对于这些话,很难笑起来。
他脑海里闪过那张明艳潋滟的脸,恍惚了一瞬,那人善良又纯稚,便让他更加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的肮脏与不堪。
陆筵忽然烦躁起来,也没耐性与十三亲王多说,他起身,疾步离开了十三亲王府。
身后传来十三亲王的怒骂声,他一步步离开,直至身形隐没在黑暗中。
鬼使神差,他偷偷来到了安远侯府,他未曾刻意去搜集沈沅嘉的有关消息,他手中有一支暗卫,通晓大周上下的秘闻,他为帝,自当是不愿意出现不可控住的因素,他的暗卫,每时每刻,都会将一些重要的事情写成密信,呈给他。
而大周众臣,在他那里,一切信息,都有备案存册。
安远侯江云澈,曾是六皇子的幕僚,曾经站在了六皇子一方。六皇子是他登基为帝最大的绊脚石,曾经给他造成了一定的麻烦,他不厌其烦,对六皇子也没什么好印象。
自然,对六皇子麾下的人,也没有好感。
不过他刚登基,时值大周用人之际,他也不好大肆杀戮,对于这些曾经想要将他废黜的人,虽用,但不亲信。
安远侯是例外。
他朝堂之上,未曾掩饰自己对其的重视。他授江云澈要务,让其伴于君侧,让朝堂上下,都知晓,承乾帝对安远侯的宠信。
众人不解其意,唯有自己明白,他在报恩,报答当初沈沅嘉崖下相救之恩。她救他性命,他便回报她,夫家荣宠,身有诰命,诸女艳羡,一生无忧。
可当他立于廊下,静默地看着沈沅嘉笑吟吟地与江云澈情意绵绵,郎情妾意地在屋子里下棋时,他不可否认,他起了杀心。
更有甚者,他心生嫉妒与羡慕。
他想要那个西窗剪烛共良宵的人是他,想要沈沅嘉目光所及之处是他,想要陪她柴米油盐酱醋茶是他……
大雨倾盆,却浇不灭他内心的杀意。
他又想起众人对他的谩骂,内心荒芜一片,他骨子里,就是这样卑鄙无耻的人啊。
雨夜,高高在上的帝王沐雨静立,目光胶着在烛光下熠熠生辉的女子容颜上,他第一次生出了自惭形秽之意,甚至在女子望过来之前,狼狈地逃开了。
朝堂之上,风云变幻。
深受圣上宠信的安远侯,第一次在朝堂上被今上痛斥,今上将他的折子一一驳回,让其重新再拟。又任由那些看不惯安远侯的臣子对其针锋相对。
陆筵高坐明堂,五色冕旒下的眼神幽暗如墨,带了一丝隐秘的快意,与深深的自嘲。
陆筵心想,他真是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啊!看着沈沅嘉的夫君被人针对,愤怒不敢言,他竟然还想要拍手称快……
那些人骂的没错,他的确刻薄寡恩,无情无义。
而陆筵,自那日起,每至深夜,他都会偷偷跑出皇宫,藏匿与暗处,窥伺着沈沅嘉。
他像个小偷,卑劣地藏在暗处,看她喜,看她忧,心底的爱恋如草疯长,便是野火燎原,春风一过,又是盎然一片。
每次回皇宫,他都要挥笔作画,笔尖下,女子的容貌越发栩栩如生。
他未曾料到,他们的第四次见面,会来得那样快。
陆筵不喜欢奢华的朝服,每每下朝,都会立刻换下来,换上他心仪的玄色。
他有一次见江云澈在朝阳中受了气,心中矛盾至极,既是愉悦江云澈受气,又是不愉即便受气,他回了家也有娇妻安抚。
烦闷之下,他便又一次微服出宫。
人潮茫茫,可他愣是找不到一处安歇的地方,天有不测风云,空中又下起了小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