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桑海港边送行的官员站满了道路两边,黑城知府和一系列旧党官员自然围绕着严素光做文章,其他一些官员跟周洵是旧相识,在周洵身旁也围了一大圈,倒是文靖安这边相对冷清,只有那些真正认可他与西海人合资的官员过来相送,文靖安答应他们等到了京城,会尽量将他们调到农事处做事,萧弘治也派了翎玉和剑七过来送行,文靖安谢过,文妙安和翎玉道别,顺便吓唬剑七两句,说是剑七要是敢来京城,她让剑七竖着进京横着离京。
中午十二时,呜咽沉重的汽笛声响起,轮船正式离港,先南下然后再东进,照原路回程。
这次回程就轻松多了,主要是心理上没有了压力,谈判基本上算成功完成,出使的五十多个人都能得到一份奖赏,就像是完成了一个大项目,不仅解放了连续大半个月的高压,还得到了圆满的结果,简直是双重轻松惬意。
文靖安也乐得轻松几日,很快便到中秋夜,船行大海,碧波无垠,月色与远处波光交相辉映,将“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的意境完美呈现出来,周洵早有准备,就在海上过中秋,办了一场中秋酒会,算是他们这个谈判团内部的庆功宴。
行程诸多欢乐,等轮船进入东南州郡近海航线,估摸着再过一两天就能到江浙沪三州入海口,文靖安早就收起了一路上的轻松,开始整理思考后面的计划,恰好这些天他在船上闲来无事经常给卢玉邻和杨玄素等人上课,这天趁着课堂时间,跟卢玉邻等人道:“该把心收起来了,在剑州那边你们也看到西海人的船队了吧?我们脚下这种轮船,大盛现在不出三艘,西海人却有成千上百艘,这只是商用船,如果换成军舰,你们想想差距有多大。”
卢玉邻等人皆不言语,严素光在最后排抱着手默默静听,一些前来旁听的官员也都缄口,良久之后才由卢玉邻说道:“这恰好证明了老师当初高瞻远瞩,要不是您,大盛现在连一艘轮船都没有,西海人日新月异,我们还被蒙在鼓里。”
文靖安:“不说这些。现在既然更清醒认识到了差距,我们就更要放低姿态学习他们、追赶他们,之前我们做的那些事情都是小打小闹,朝廷对我们很宽松,毕竟成败与否对庙堂那些大人来说都无关紧要,就是损失一些银子,但这次回去之后就不同了,无论西海人还是庙堂那些大人都会死死盯着我们,两边都会给我们压力。
“西海人一旦进来,他们一定不会仅仅满足于江州江宁府那一小块地方,在他们扩张之前,我们要想方设法拉近和他们的距离,这次回京之后……”
他缓了一口气,将这些天考虑的一件事郑重其事说了出来。
“这次回去我打算向太子殿下请求把农事处搬到江州来,我会第一个跟过来,我知道很多同僚花了十年甚至数十年的时间就为了从地方调任京城当京官,我这次从京城出来不会强求大伙,要是不愿过来的,我会奏请殿下让诸位官复原职,不会让诸位为难,毕竟到了江州之后,一着不慎,西海人和庙堂两边都会得罪,这是吃力不讨好的差事。”
底下众人再次陷入无言,就是严素光都没料到文靖安会忽然讲这个话题,半晌后,还是卢玉邻和杨玄素等一批学生率先表示支持,其他鲜有人表态,因为这里边很多人都是从六部或者其他中央官署抽调过来的,特别是户部、市舶司这种衙门的税官,他们担任的都是肥差,从京城到剑州谈判可以,从京城调任江州不行,利益权衡,确实没有必要到江州以身犯险。
文靖安也不强求,就连卢玉邻他也是这么说的:“你好不容易进了詹事府,你家人把你送到国子监就是为了这一天,如果你再回江州,我这个做老师的就是毁你前程了。”
卢玉玲当即说道:“老师!如果是以前我会这么想,可拜在你门下帮你做事这一年多,特别是这一趟和你去了剑州,我是再也不肯挂个官职潦草一生,与其浑浑噩噩混日子,不如跟着你为大盛做些事。”
杨玄素等人一批年轻的学生纷纷附和,文靖安抬手打住了他们:“我知道你们的心意,不过你们再想想吧,和家里人说一声,不要那么冲动。”
说罢他率先离开,留下众人面面相觑,严素光悄然跟了出去,文靖安在第三层的甲板上看海,严素光走近,问他:“为什么忽然说这个?怎么也不跟我和周洵商量一下?”
文靖安:“因为我把你们算在里边了。”
严素光:“……”
文靖安:“你和周洵也留在京城吧。”
第195章 争执 人各有志不做强求
严素光听后只留了一句话“我的事不用你操心”,说完直接就走了。
文靖安既不去劝也不去解释,这件事后面一定要面对的,压力不只来自西海人和庙堂,还有他们自己内部,就拿周洵来说,他之前外放剑州多年,去年好不容易被召回京城进入詹事府,妻儿也都接回了京城,他是典型的“熬到头了”,现在要他离京调任江州,是不是太强人所难了?
文靖安总不能用“为大盛奋不顾身”要求所有人不顾一切做出牺牲吧?这是无异于道德绑架了,而且这一次去江州和西海人打交道,做得好,不知猴年马月是个头;做得不好,就像文靖安之前说的,庙堂和西海两边都得罪,吃力不讨好。最严重的,处理不慎将大盛和西海的关系闹僵,到时候他们就是罪魁祸首。
这就是文靖安没跟周洵和严素光商量直接和下面的人说这件事的原因,站在他的角度,他得为周洵和严素光着想,人家舍身陪他到这一步已经付出很多了,周洵在西海大盛来回奔波,严素光尽全力帮他协调旧党官员,现在没必要继续跟他到江州以身犯险了。
就算是林宁宴和陈崇章,回京之后他也会先说清楚这里边的利弊,无论做出什么选择,他都尊重,他甚至更希望他们留在京城,然而总有人需要付出,所以他选择第一个到江州去。
他把这件事说出来之后,船上的气氛显然一下子就变了,这是他预料之内的结果,早说早好,到真正要做出选择的时候,大家心里都有份预备。
途中周洵和严素光也没有找他说过这件事,见面时话都少了很多,看来他们两人达成了某种默契,倒是文妙安经常过来跟他汇报各种消息,小丫头就是一句话:“小哥哥你放心,反正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最后只剩咱俩个,也要把这件事干下去!”
文靖安笑而不语,很快,船入江州出海口。
为了节约时间,路过江宁府时他们不再停留,直接从江水溯流而上,走江州、淮州再到中州这段水路,四天之后,轮船驶入淮河河道,再半日路过新工业区鸣笛示意,但不在这里的港口停靠,而是继续往上走三十里到京城南边的淮河渡口。
林宁宴和陈崇章早就带人在等他们了,回来之前文靖安已经通过驿马给林宁宴传回谈判的结果,并大概说了在剑州发生的事,林宁宴接到他们,也不多问谈判过程,而是直接问道:“明天去找殿下还是现在就去?”
文靖安:“宜早不宜迟,直接去吧。”
林宁宴了然,亲自过去跟周洵说了,周洵便将签好的公约、条约带上,他们要把这些东西交给萧慈祐,然后由萧慈祐转呈中书省,等待中书省审核,当然过程中元景帝也会派官员介入以确认这些公约、条约与大盛的利益无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