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灵莞尔一笑,“您可能还不知道我的打算,在文工团呆的越久,我就越来越佩服李团。虽然在其他人看来她孤身一人无依无靠,但我觉得她过得挺好,不但把一个文工团打理的井井有条,培养出一批又一批的新人,而且自己的艺术生涯也得到了延续。听老团员说去年演出的时候有群舞演员临时受伤,李团二话不说就换了衣服顶上去,在一群二十多岁的姑娘之中翩然起舞,硬是没让台下的观众发现一点儿端倪。”
“她是个活的极其精彩的人。”卢将军抱着手臂,陷入淡淡的回忆中,“当年她在北京的事情想必你也听说过,刚开始我们大家也不理解,只觉得这个女同志活的拧巴又折腾,好端端的幸福在手里不知道珍惜。直到几年之后她再一次带着舞蹈作品在全军大赛中代表兰州军区杀进总决赛,我坐在台下全程目不转睛的看完一整场演出,才知道她坚持的意义所在。”
不等钱灵接话,卢将军轻描淡写的问道,“见过你们团长的演出吗?”
钱灵摇摇头,“我入伍的时候李团就因为身体原因退居二线了,不过她倒是坚持每天都练功,平时训练的时候也会给我们做示范。每次我们练到多晚,她就会陪到多晚。”
“我见过。在悲怆的音乐中她走上台,挥手的刹那就能吸引全场的目光。从头到尾,没有一个人能把注意力从台上移开。就好比战场上的指挥官,千军万马也只能臣服。”卢将军重重颔首,“艺术之路艰辛异常,但你如果要走,我会选择支持。”
第85章 挣扎 烧不死的鸟,是凤凰
一周的例行视察很快就过去,令钱灵意外的是,之后无论是北京方面的首长还是兰州军区的上级,都没人再来找过她,甚至卢靖朝也暂时偃旗息鼓,她几乎就把自己当做一个普普通通的炊事兵,所有烦恼都被隔离在厨房之外。
郝雯在钱灵的怂恿下,终于红着脸来炊事连吃了第一顿早餐。小米粥,枣花糕,加上撒了葱花的蒸蛋羹和红糖酒酿汤圆,郝雯的脸上笑得如蜜糖般甘甜。杜连长在旁边端着碗小米粥,眼睛一刻也舍不得从郝雯身上移开。钱灵见状,主动说吃饱了,端起鸡饲料就往后院走去。
此时公鸡们正在迎着太阳展翅打鸣,母鸡们则见钱灵到来,疯狂的一窝蜂涌了过来。钱灵伸手把盆里的各种杂粮和干菜洒在地上,百无聊赖的搬了个小椅子靠在墙根下打盹。
“检查组刚走,你居然躲在这忙里偷闲?”沙哑中带着磁性的嗓音传来,钱灵抬头,见肩宽腿长的卢靖朝正挡在身前,阳光把他的身影拉的老长。几天不见,没想到卢靖朝居然瘦了一小圈,脸上的轮廓也更加分明。他长长的刘海垂在额前,原本清亮的眼眸中布满红血丝,仿佛刚经历了一场浩劫。
钱灵下意识抓住他的手,却发现修长圆润的指尖比想象中更加冰凉。
“我心里乱的很,郝雯和杜连长在里面吃早点说悄悄话,怎么着我也得给他们让出空间。”钱灵起身,与卢靖朝紧紧十指相扣,“知道最近你事情多,也不好过去打扰。”
卢靖朝牵着钱灵,两个人面对着鸡群默然站了一会儿。“我知道,他们为难你了,对不对。”
钱灵摇摇头,“如你所见,我还能安安稳稳的在炊事连喂鸡,已经心满意足。如果卢将军真的要捉住我的错处不放,只怕我现在会窝在宿舍中咬着笔头写检讨。”
卢靖朝苦笑道,“见过你之后,父亲和继母连夜找我谈了话。他们说我在兰州整个人都变了样,我反驳说这不是他们梦寐以求的吗。”
“别和你父母硬顶,至少现在你还没有强大,不具备和他们抗衡的资格。”钱灵心中酸涩,微微叹了口气,“其实卢将军我觉得还是个能讲道理的人,当然,涉及到儿女,做父亲的总会有些专断。”
“他们查了你的家庭,还有你弟弟钱飞飞。”卢靖朝顿了顿,“钱飞飞这几个月在学校打了七八次架,被作为不良少年上报到居委会和派出所备案,这些你都不知道吧。”
“我在家的时候他就是个霸王,天天吃好的穿好的,还游手好闲。”钱灵平视前方,“所以我入伍之后就再也没往家里写过一封信,反正在家也没得到过善待,他们曾经还想跟领导攀亲戚,把我嫁给神志不清还动辄打人的疯傻子。”
“那你就这么平静的带过了?”卢靖朝义愤填膺道,“如果是我,就……”
“就怎么样?我已经人在千里之外的军营,未来全都靠自己争取。”钱灵温言道,“我放下不代表原谅,只是为了让今后毫无负累的生活。报复固然能图一时之快,不过费心劳力,我觉得不值得。”
卢靖朝静静的拥着钱灵,方才他来的路上原本是打算兴师问罪的。在父亲的口中所描述的钱灵不过是一个专心跳舞,把感情抛之脑后的冷血女青年,甚至不曾承认对自己有过丝毫好感。他失魂落魄的在宿舍熬了好几天,终于等到检查组离开,他也可以揣着伤痕累累的心脏前来炊事连找钱灵一问究竟。可见到瘦削憔悴的心上人靠在灰白的水泥墙边,对着乱跑的鸡群闭目养神时,他那些打过无数次腹稿的质问言语却再也说不出口。
钱灵觉察到卢靖朝情绪中的不对劲,轻轻挣开他的怀抱,“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说辞?”
卢靖朝移开目光,哼了一声。
“如果你我之间没有信任,想必你早已把我钉在了罪恶的木桩上,我再怎么找理由都是无济于事。”钱灵双手交叠在胸前,“如果你觉得放弃会快乐的话,就心无旁骛的去北京吧。至于李团那边,我会自己打报告申请留下,就说舍不得兰州军区。”
钱灵说到最后几句的时候,不由自主眼眶发胀,还带着浓浓的鼻音。见过卢将军之后她翻来覆去挣扎了几天,本以为卢靖朝的坚持能如灯塔般替她照亮前路,给予在黑暗中拨云见雾前行的勇气,结果事到临头,卢靖朝居然因为他人的三言两语就开始动摇。
卢靖朝忽然箭步上前,把钱灵用力抱入怀里。
“我没有怀疑你,这几天都没睡着,心里七上八下的。”卢靖朝用带青涩胡茬的下巴磨蹭着钱灵浓密的发顶,“父亲说既然你我没有情感牵连,两张调令也不是什么天大的难事,只要日后听从安排,成家立业的事都会替我打理妥帖。”
“他们安排的事,是你卢靖朝想要的吗?”钱灵抬起水光潋滟晴的泪眸,“要记住,你弟弟才是他们夫妻心尖尖上的人,再多的糖衣炮弹递到你手上,多半是为日后的为人作嫁。”
卢靖朝咬死后槽牙,双颊的肌肉绷得紧紧的,“有的时候我真的很羡慕那些家庭和顺的平民子弟,虽然只能粗茶淡饭,却被无条件疼爱着。而我,却要时刻提防着家人的算计,他们的每个表情,看似不经意的每一句话,我都得再三咀嚼,寻找背后的弦外之音。”
钱灵想到上辈子心理学界流行的原生家庭理论,如果能带卢靖朝穿越到现代,她一定毫不犹豫的预约最有名的心理医生给卢靖朝进行全方位治疗。眼前英俊的青年生活在一个黄金的枷锁中,后颈被看不见的绳子牵引着,仿佛行走在迷雾重重的森林中。如果不能及时得到心理医生的救治,只怕迟早会陷入抑郁与自我怀疑的深渊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