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发言要是放到公社,放到县里,被那里上过学念书识字的人听了,恐怕会笑掉大牙。
但作为人均识字不超过一筐,平均学历都是扫盲班的生产大队而言,他们不明白也分辨不出几个妇女主任在台上说话的内容有啥不适合不妥当的,大伙儿都只觉得她们的话说得挺靠谱,让各大队的女同志也都像是麦河沟大队的妇女一样激动,让男同志一样心虚。
看着几个人因为毫无准备而只能模仿自己刚刚言论的表态,和台下人的反响。
苏曼知道,自己的目的达成了。
正所谓,赶鸭子上架,赶一个也是赶,赶一群也是赶。
苏曼在通知其他大队过来参加批/斗大会消息的时候,特意点名要求各大队大队长和妇女主任务必到场,却又故意没告诉几个人她们还要上台讲话的原因,就是为了让她们在这样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上台,这样才能让她们忙中则乱地说出自己想要她们表达的态度。
她要这群尸位素餐的妇女主任自己打自己的脸,并要她们亲口说出,她们会积极响应公社妇联的号召,听从自己的指挥,帮助妇女解决困难的话。
这样才能让她们骑虎难下。
像是现在这样。
几个妇女主任以为从台上讲话下来以后就能解脱,但看着拿她们几个当啥香饽饽,如狼似虎扑过来的大队女社员们,哪怕是平日里男人偷懒女人也躲闲的于家堡大队妇女主任和社员们,也都没能逃过在这场批/斗大会中,深受感染的躁动,也都想要跟麦河沟大队的女人们一样,翻身农奴做主人!
站在人群外,看着下了台以后被各自生产大队过来凑热闹的女社员围起来开始轮流诉苦的几个妇女主任的样子,和轮岗期间位于各个大队的大队长们愁苦地被男同志围住,不断在诉说着男性权威却又无可奈何的表现,都让苏曼忍不住抿着嘴笑了起来。
她想,既然目的都已经达到了,那么这几天就先给她们一个放松的时间,顺便也利用这几天的时间看看她们到底能不能言行一致,当做是一次考验。
至于接下来,就请田庆丰以公社新书记的身份,在各大队社员面前亮个相,顺便为这一次的批/斗大会画上一个句号吧!
不同于那几位妇女主任,田庆丰可是早就知道苏曼举办这一次批/斗大会的目的,更知道这其中对自己说收拢公社及下边各大队权利的好处,自然是精心准备了一番演讲稿,站在台上是面不改色心不跳,十分有派头地开始了他的演讲。
作为田庆丰背了好几天的演讲稿的撰写者,由于苏曼早就已经帮田庆丰演习了好几遍,在面对这么多父老乡亲们应该有的情绪和手臂动作的原因,所以她对于这个险些将她耳朵都磨出茧子的环节并不感兴趣。
为此,苏曼便在人群外随处找了块平整的石头坐了下去,一心埋头想着自己要在礼拜五回县里之前,先给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也是自己如今最忠诚的拥趸,也就是崔秀菊和李梅花两个人抓空培训一下关于“反PUA”的内容。
好让她们在自己请假回家看苏刚山和赵桂枝的三天里,利用她们如今能够更贴近群众,也更受到肯定与支持的“勇敢的受害者”身份,面向麦河沟大队的妇女同志,为自己即将开始的下一阶段计划,打下一定的基础。
正在苏曼思索的时候,她身后突然传来田庆丰的声音:“看起来,关于向组织申请你作为公社妇联主任职务的报告要尽快提交上去了。”
苏曼猛地一回头,下意识说了一句:“田书记?按照演讲稿内容的长度来看,您不应该这么快就讲完啊,不会是又忘词了吧!”
田庆丰:“……”
我不要面子的吗?!
被揭老底儿的田庆丰先是看了一眼站在旁边偷笑自己的妻子赵英姿,和故作无辜的苏曼,也只能无奈地抬手握拳放在嘴边假意咳嗽了两声后,直接将忘词的事情翻了一篇。
田庆丰先是看了一会儿台上崔队长维持秩序的慌乱,台下激昂的妇女同志们,和被自己安排过去帮忙疏散人群的公社干部们。
等自觉时间差不多足够他重新开始一个话题的时间到了,田庆丰便开始自顾自地说道:“报告我已经写完了,明天上午我会去县里汇报工作,到时候我会亲自和领导说一说你的情况,为你争取到公社妇联主任的头衔,好让你那一本本的计划书都能实现得更顺利一些。”
说着,田庆丰还不忘马后炮地感慨道:“之前小苏你和我说要开批/斗大会的时候,我还担心……但现在看起来,小苏同志你的能力要比我想象中更厉害!其实,我从看见你的第一天起,就知道你就是传说中的‘千里马’!”
实际上在第一天还曾经质疑过苏曼一个人搞不定公社妇联,以为她是空降关系户不说,还调侃过她这个小同志说话不客气的田庆丰说话时的神态险些让苏曼怀疑起自己的记忆是不是出现了偏差。
但不管咋样,田庆丰这一番话说出来以后,苏曼也还是难得情绪外露地摒弃了自己习惯性的假笑,直接乐出了标准的八颗牙齿。
这样的笑,不仅仅是为田庆丰说要替自己争取公社妇女主任的位置,叫自己能够在才参加工作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升职加薪而高兴的情绪,更是为田庆丰言语中所明确表示的,将会全面支持那一本本计划的表态!
为此,苏曼十分高兴地对田庆丰说道:“田书记,为了不辜负您的信任,我提议!咱们现在就回去公社吧!我现在就帮您所写的报告进行润笔工作,还请您在明天出发去县里之前务必把报告书背下来!”
田庆丰:“……”
我坑我自己?大可不必!!
……
第二天清晨。
苏曼像往常一样早早地就骑着自行车从公社朝麦河沟生产大队方向骑去,心里头可没有忘记自己昨天的计划,想着等会儿到了以后要先把李梅花和崔秀菊找来给她们做培训。
然而,还没等苏曼主动去找她们俩,在快到大队的时候,苏曼远远就看见了站在大队门口的崔秀菊和李梅花,像是已经在那儿等了好一会儿的样子。
“李同志,崔同志,你们俩这是?”苏曼在看到这两个人以后,连忙从车上下来,很是好奇她们这么早就在村口站着的原因。
两个人在看到苏曼以后,眼神里的光彩都增添了不少,只是开口时却有些不好意思,支支吾吾了半天,才说道:“苏主任,我们在这里等您主要是想谢谢您。因为您不光帮我们脱离可苦海,让我们和那两个人渣离了婚,还帮我们争取到了离婚后的补贴,让我们还能留在队里头生活……”
听到这话,苏曼十分谦虚道:“你们不用这么客气,能帮你们解决问题,让你们能够重新开始新生活……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
“不是的!再没有一个人能像苏主任您这样愿意帮我们的人出现了。如果不是您一直过来大队了解情况的话,我们可能早就……”崔秀菊没有继续往下说,但她眼神中的感激与崇拜却是做不了假的。
曾经有过求助秦招娣,却被对方转头就告诉给崔福,差点被打死经历的崔秀菊在犹豫许久后,终于忍不住将本她们可以随时随地表达感谢却偏要早早蹲守在村口等苏曼的目的说了出来。
崔秀菊道:“苏主任,我和梅花姐今天特意过来这里等您的目的,其实不仅仅是想感谢您对我们的帮助,还是想替从昨天到今天一直跑来找我俩托关系,也想请您帮助的不少妇女同志问一句——”
“您会一直留在麦秆公社吗?”
“直到我们也成为像您这样勇敢的同志以前,您能一直留在公社做我们的榜样吗?”
听到这话,苏曼心里想道:自己要是在这个时候离开,那不是傻疯了是啥?白白把做出来的业绩给别人送作嫁衣不说,连这阵子忙前忙后所做的一切,都等于白忙活了嘛!
“我不能说我会一直留在麦秆公社,因为这是要听从上级领导安排的。但我可以保证的是,在没能彻底解决麦河沟生产大队和其他几个大队妇女工作问题以前,我是不会离开这里的。”
苏曼说着,在看到李梅花和崔秀菊都不免放轻松的表情,忍不住问道:“只是,你们俩为什么会突然想问我这个问题?是有谁跟你们说了什么吗?”
早已经将苏曼视为最值得信任、崇拜,也是她们想要学习、追随对象的崔秀菊和李梅花互看了一眼,像是生怕苏曼会吃亏一样,你一言我一语地将她们听到的消息都说了出来。
崔秀菊先开口,将自己昨天发现的事情说了出来。
“因为昨天在开批/斗大会,就是苏主任你上台讲话的那个时候,我无意中一回头,就看见了麦队长和秦招娣两个人凑在一起,不知道在小声嘀咕着什么,边说边总朝着台上看过去,当时我就留了一个心眼,一直等到批/斗大会结束,我看他们俩趁着人多一块离开以后,便也拉着梅花姐跟了过去……”
说到这里,崔秀菊顿了顿,求助似的看向李梅花,像是为接下来所看到的事情难以启齿一样。
李梅花见此,接过话茬继续说道:“秀菊从前在队里头除了上工的时候出来,其他时候都不咋出门,所以她不知道秦招娣和麦队长俩人是相好的事儿,只以为秦招娣找麦队长是想跟他说苏主任你的坏话,便拉着我跟了上去,想抓他们俩一个现行。我们一路跟这俩人走到村东头的小树林,他们钻进去以后,我们俩就躲在外面,想听听他们俩说啥,结果……”
说到这里,李梅花也是臊得脸红得不行,尤其是在面对苏曼这个虽然解救了自己和崔秀菊,但也无法更改她今年才不到20岁的年纪,和没有结过婚的事实,更觉得难以开口。
见到两个人如此相似的反应,和刚刚李梅花话里对秦招娣和麦队长不正当关系的描述,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的苏曼明白她们俩都没好意思说下去的,发生在这俩相好身上的事情是啥了。
也是,这麦队长轮岗都半个多月了,挺长时间没见面,干柴烈火也正常。
当然,话虽这么说,苏曼也还是为这俩人竟然敢在发生了于大海的事情,和刚刚开完批/斗大会,领导和社员都还没有散去的时候就这么……而为他们的胆量点赞。
所以,郭屯的开荒任务还是再加大一倍吧。
也算是帮助麦队长在劳动中发泄体力精力。
不过,故事讲到一半就停下来可不是啥道德的事情。
苏曼在沉默片刻后,开口问道:“那之后……麦队长和秦招娣是有说了什么吗?”
提起这个,崔秀菊和李梅花就恨恨地说道:“苏主任您不知道,秦招娣她本来就是靠麦队长才当上的大队妇女主任,也是因为她天天不干正事才被公社罢免的,可当着麦队长,她竟然说……说您对她是怀恨在心,故意报复!说要去县里举报您,不光说您根本不是公社的主任,还说……”
看着两个人欲言又止的样子,苏曼想了想以秦招娣的为人可能会说出来的话,试探道:“说我长成这样,肯定是和公社里的干部都有一腿?”
“……嗯。”
两个人先是轻点了点头,继而愤怒道:“所以我们在听到这番话以后,就等她和麦队长分开后找到了她,要她给道歉!可她不光没道歉,还说了、说了好多难听的话……”
“苏主任,我们,我们是不是给您惹麻烦了?”崔秀菊很是担心地说着,“秦招娣说今天一早就要去县里告状,我们俩害怕给您惹麻烦,本来想去公社找您,但听说您最近都是早上来大队,晚上再回公社,所以我们俩天没亮就等在这里了,想着就算等不来您,也要把秦招娣拦下,不让她去县妇联那胡说!”
李梅花也跟着说道:“是啊,我们是怕秦招娣真跑去县里,和县里的领导胡说八道,到时候会对苏主任你造成影响,也怕县里的领导会因为这事儿,把您调走……”
听到这话,苏曼安抚道:“县里的领导咋可能会在没有任何证据,就凭对方一张嘴就相信呢。所以,你们的心意我领了,也不用担心我。至于秦招娣,她要是想去县妇联告状就让她去吧。”
“真的没关系吗?万一县妇联的同志不了解情况就……”
这个时候,没等两个人的话说完,苏曼就比了一个“嘘”的手势,示意李梅花和崔秀菊先别说话。
她看了一眼不远处一个足够藏起一个人的树丛子,紧盯了一会儿后,苏曼故意抬高了音调道:“反正我身正不怕影子斜,没做过的事情就是没做过,不像秦招娣,她要是今天告不倒我,明天我还要去告她和麦队长乱搞男女关系呢!”
说完,苏曼在崔秀菊和李梅花两人不解的目光中,边拉着她们绕开那个树丛子朝队里头走,边继续说道:“你们俩的心意我明白,但对秦招娣那种人根本无需多废话。像她这样浑身的错处都跟筛子一样的人,举报她乱搞男女关系还算轻的呢,还有……算了,不说她了,今天你们俩要是不来找我的话,我也是要去找你们的……”
这话说出来,李梅花和崔秀菊的注意力就立刻被吸引了过去,表情十分严肃地,像是等待接受任务,随时能冲锋陷阵的士兵一样,等待着苏曼说要找她们的目的。
而等到她们一行人彻底走远,估摸着都快要走到队里头的妇女主任办公室以后,刚刚被苏曼盯了许久的树丛子里就钻出了一个人影。
——是秦招娣。
秦招娣从树丛子里钻出来以后,先是拍打了一番蹭在身上的树叶子。
在确保了身上再没有啥虫子、叶子后,并不知道苏曼早就已经发现她刚刚躲在树丛子里的秦招娣,望着苏曼几人离开的方向,阴恻恻地自言自语道:“俗话说得好啊,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既然叫苏主任你知道了我和老麦的关系,还当着李梅花和崔秀菊的面儿说什么,要是我去县里举报不成功,扳不倒你的话,就该是你扳道我的话,那你可就别怪我不能放过你了……”
如果说昨天被李梅花和崔秀菊听到的那番话仅仅是她私下里泄愤的表达,那么如今在听到苏曼如此不知天高地厚,还要反过来整自己的话以后,秦招娣却是骑虎难下,必须要想办法把苏曼弄走了。
“你不仁我不义,咱们就各平本事,看到底是东风压倒西风,还是西风压倒东风吧!”原本只是些心虚自己和麦队长的事,而从昨天就一直盯着李梅花和崔秀菊的行踪怕她们反咬自己一口的秦招娣说着,抬腿就准备先去一趟郭屯大队跟麦队长通个气以后,就直接去县妇联举报苏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