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于张氏一族的愁云惨淡,定远侯府堪称喜气洋洋。定远侯夫人当日便进宫求见皇后,姑嫂见面分外亲热。
定远侯夫人早在皇后怀孕初时便得知消息,是忌惮后宫手段腌臜,为保龙种,不得已才将消息摁在肚里,连幼子周念南都不曾透露半分。
如今圣心大悦,奖赏定远侯府,定远侯府便跟着昭告:十日后,定远侯府夫人将亲自在城郊南度寺布施。
谢渺听闻此消息时,脑中轰地一声响,颓然跌坐到椅子上。
定远侯夫人亲自布施。
哪怕她暗示过流民危险,定远侯夫人仍要亲自前往南度寺布施。
从那天的谈话中可窥,定远侯夫人虽有贵族气端,却也心地良善,布施此举并非是表面功夫,更多是出于本心,想要慰藉流民百姓。然而她万般算不到,背后盯着定远侯府的豺狼虎豹,不会放过任何抹黑侯府的机会。
怎么办,她要怎么才能帮助定远侯夫人躲过祸端?
谢渺在书房中来回踱步,眉头蹙成一团,心间似乎有把火在烧,烧得她满腔灼热,却不得其法。
要么去找周念南?他肯定劝得住定远侯夫人。便直白地告诉他,有人要害定远侯府,要击垮定远侯府的威信,如白蚁蚀木,悄无声息地摧毁定远侯府这颗大树。
心底马上有声音狠狠反驳:周念南才不会信!他成天游手好闲、饮酒作乐,从不操心这些正事,你就是同他说,他也意识不到重要性,反倒觉得你在信口雌黄!
又有另一道声音响起:找崔慕礼帮忙,他帮得上忙!前世流民之祸本就由他经手,他暗中定已有警备。你只需小小提个醒,以他之心机,定会穿针引线,将前因后果都理个清楚!
踱步声倏然停下,谢渺转至书案前,就站着身子,分外认真又歪歪扭扭地写道:定远侯府城郊布施之日,流民引发动乱,望出手相助。
又取来信封,以同样歪七斜八的字迹写道:刑部崔慕礼收。
她吹干信纸,工整封好,盯着看了许久,最终吐出深深叹喟。
若没有重生,她会像其他闺中少女一般,得知皇后有孕,最多只听个声响,感叹一句“少年夫妻,终得圆满”。而不是像如今这样,还要苦恼什么救人避祸。
一时觉得自己多管闲事,一时又想: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若真能救下定远侯府,便是了不起的功德一件。
慈悲心终究获胜,谢渺喊来拂绿,要她乔装扮丑去城东信局门口,找个路人替她投信,回府时要在城中兜转,切不可暴露身份。
拂绿不明所以,这封信既然是给二公子,直接府里传送就好,何苦要隐姓埋名,绕个大圈子再送出去?
谢渺慎重其事地叮嘱:事出有因,至关紧要,必须要按她说得办,千万千万千万不能暴露身份。
拂绿被小姐郑重的态度所震慑,便不再多问,伪装一番,在城东信局门口寻了个孩童,以零嘴为诱,由他进局送信。
这封信不出两日便到达崔慕礼手中,他一看、二听、三闻,已有初步定夺。
纸是上好的单宣,字是存心扭曲所致,墨香淡雅舒逸——写信的人刻意隐瞒身份,但不难猜想,其出身应当良好。
崔慕礼将信翻来覆去地研究,确定没有蹊跷后,将信纸卷起,放到蜡烛上,由火舌将它瞬间吞噬。
灰烬的味道飘散,他打开棱窗一角,冷风飒飒卷入,掠过深沉眉目,汇成一股若有所思。
书案上躺着一叠卷宗,上面记载着近月京城骤增的恶性案件,京城尹虽已结案,但他从中嗅出不寻常的味道。
京城繁华,富裕民和,日积月累的安逸滋养出尸位素餐的官员,他们似被豢养的猎豹,或许曾雄心壮志,但在财色权利的浸染中,早已荒疏而废,丢失猎杀本能。
崔慕礼捻起本折子,随意扫了眼,又丢回案上,“沉桦。”
沉桦的身影从窗边出现,“公子。”
他是沉杨的弟弟,自小跟随崔慕礼,是他最信任的四名护卫之一。沉杨性格沉稳,不善言辞。而沉桦则性格跳脱,粗中有细。
崔慕礼道:“去查查,今日那封信是谁送来的。”
沉桦奉命去查,只查到送信男童是附近商户的孩子,而差他送信的貌丑少年相当狡猾,在城中足足绕了半天,绕到最后竟寻不到踪迹。
对方显然是有备而来。
事出意外,沉桦寻不到对方踪迹情有可原,但他仍愤愤不平,“公子放心,若他再去送信,哪怕掘地三尺,我也能将他找出来。”
*
晃眼便到定远侯府布施这日。
不到卯时,天墨成一团,定远侯府已开始有条不紊地运转。
定远侯夫人早早地起身,她此番打扮甚为素净,青丝以白玉钗绾发,身上着淡罗色夹袄并玉碧色花枝纹披风,珠翠佩环尽卸,褪去平日的雍容华贵,自有一番洗尽铅华之美。
随行的丫鬟嬷嬷们皆穿着朴素,恭敬候在门口。
定远侯夫人用过早膳,正以清水净手,忽听门外传来浅浅哈欠声。抬头望去,是周念南斜身倚在门边,长眸懒怠,一副没睡醒的模样。